陈玉凤伸手去抚树,说:“你走第二年的五月,那时候咱这房子刚盖好,我也眼看要临盆了,我去医院的时候它结了骨朵儿,来的时候花已经开了满树了。”
桂花镇因为两边山高,是南方气候,可本地并没有蓝楹花。
这树种是王果果从蒙自带来的。
但因为气候原因,它一直没开过花,直到甜甜蜜蜜出生那年才开了花。
往后年年,总要开一树的蓝花楹。
“好看吧,我一直想等你回来了看它,还想跟你在这树下拍张照来的,可你回来时太匆忙,咱也事儿多,花都没看就走了。”陈玉凤遗憾的说。
“好看,我也看过了,要不这样,这家咱就不收拾了,住城里。”韩超说。
陈玉凤并不想的,她说:“你要嫌脏,就去后院砍草,屋子我来收拾。”
无人打理的荒院子里除了爱长野草,还爱长野树。
前院后院,好多指肚大小的野树,镰刀割不动,得去库房里找斧子来砍它。
韩超于是去库房里翻斧子,翻了半天没找到,倒是找到一个货郎的担子。
这东西应该是他爸的,有年头的东西了,怎么会在这儿?
韩超于生了他的那个爹,虽说随着他死已经不恨了,可也厌恶的不行。
于他曾经用过的东西更加讨厌,一把拎了出来,就准备去扔掉。
刚扛着货郎担子出门,迎面撞上韩峰。
韩峰俩口子都在城里做生意,平常也很少回乡,这趟还是因为听说兄弟回来了,刚刚赶回来的,迎面撞上韩超,看他提着他爸的货郎担子,就问:“老二,你提着这东西,想干嘛的?”
韩超小时候就不跟大哥亲,虽是亲兄弟,跟旁人差不多,也懒得理他,眉头一皱,说:“提河边去,烧了它。”
韩峰摸了摸脑袋,似笑非笑的问:“你要扔这东西,玉凤答应不?”
韩超下意识回头看妻子:“她怎么会不答应。”
陈玉凤正在擦床擦窗户,是开着窗户的,此时咧嘴在笑,在摇头。
韩峰依旧似笑非笑,说:“你是不知道,当年要分家,我想要这东西,玉凤跟我怎么闹过,我家是生了俩儿子吧,咱爸的东西就该传给他们吧,可玉凤非不让,玉凤跟咱妈说,你原来没咋读书,在外是打仗,也学不了别的手艺,等转业回来,怕是找不到营生干,又得去当混混,这货郎担子,她得给你备着,让你能有个营生可干。”
韩超听出点什么来了:“你还跟玉凤抢过这玩艺儿?”
“啥叫抢,当时大家都穷,玉凤才给了我三背篓的青虾蘑菇,我就把它给玉凤了,这东西传了四代人了吧,清朝时候的东西,如今可是古玩,值钱着呢。”
韩超可没想过当货郎,还觉得陈玉凤曾经规划着,想让他当个货郎这事特别可笑,也懒得再跟韩峰聊,扛着货郎担子就要去烧。
韩峰忙说:“老二,这东西可是古董,还是爸的东西,你要留着,我不说啥,要烧,我不允许,你得把它给我。”
韩超于是把货郎担子丢给了他哥,重又进院子干活儿了。
此时狗男人心里觉得可笑,时不时看看妻子,就要笑一下。
他既觉得自己的小媳妇儿傻,又觉得她呆。
他一大男人,什么干不了,去当个货郎,真是的。
为了那么个烂货郎担了,她居然足足给了韩峰三筐青虾蘑菇,采那些东西,要凌晨进山的。
而且一天还采不了一筐,她得采多久啊。
韩超既心疼,又觉得气,又好笑。
俩人继续收拾。
陈玉凤已经把卧室擦拭的干干净净的了,再把床铺上,此时扭头四顾,还觉得差些啥,想了想,跑出去一趟,去供销社买了些花纸回来,熬浆糊,准备把墙贴一遍,这样房子就好看了。
而韩超呢,砍完后院,还得砍了前院的野树杂草。
此时已是傍晚的七点钟了,太阳正在落山,俩人中午也就吃了点干粮。
不知道陈玉凤为啥不饿,可韩超饿的饥肠辘辘。
他虽一直在干,但很不情愿,就问妻子:“非得在这儿住一夜?”
陈玉凤在往墙上贴纸,手摸上墙砖,说:“砌这屋子的砖头,每一块我都抱过,我为啥盖这房子,就是为了跟你有个家,不回来也就算了,既回来了,可不得上住一夜?”
韩超怔了片刻:“那会儿你是怀着身孕的,我给大哥写过信,让他盖房子的时候照料着你,他没照料你,还有,你原来为啥不跟我说这些?”
盖这房子的时候陈玉凤是怀孕的,韩超以为既他出了钱,还拜托过韩峰,房子就该韩峰来盖,陈玉凤个大肚子,怀的还是双胎,为什么要抱砖。
陈玉凤一笑,说:“日子是我的,房子也是我的,大哥大嫂懒,有时候天下雨什么的,他们就不出工了,可我心急啊,我怕你回来没房子住,我就自己盖呗。”
韩超于这房子没有任何感情,是因为他从来没有住过。
可在此刻,他忽而意识到,妻子为何会如此热爱这个已经荒废了的院子了。
人于物件的感情,不在于物件本身,而在于她曾寄托的情感。
那个货郎担子,是她给他谋划的生计。
这屋子,一砖一砖,是她给他砌的。
韩超直到此刻,才认认真真理起了院子,眼看夕阳落山,只剩最后一丝余霞,他砍到院角时,一斧子下去,只听叮的一声,石墙的缝儿里落出一枚小顶针来。
韩超捡了起来,又问:“凤儿,你咋把做针线的东西放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