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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书捧着那片血淋淋的红肉,开始觉得自己自掘坟墓了。她感到一阵恶心,把方才对生鱼丝的遐想冲得无影无踪。一股腥味冲鼻而来,手里的肉似乎化成了蛆虫蚇蛹,蠕动着往她的指缝里钻。空荡荡的胃里一阵翻涌,难受之极。

杜浒又把那肉抢了过去,捂住她的眼,说:“张嘴。”

她张开嘴。口中滑腻腻的,好像多了一条舌头。她还来不及反应,杜浒便把她的嘴一合,下巴一捏,那块肉便不明不白地滑下了她的喉咙。她扑到地上干呕,可是什么也呕不出来了。

这般开了个头,第二口反倒容易得多了。奉书也不知道自己吞了多少生肉,到得后来,口中满是肉腥味,熏得她头晕脑胀,肚子里却慢慢暖了起来。

眼前的兔子只剩下毛皮和骨架,丢在地上,爬满了蚂蚁。

第二天,她便上吐下泻起来。奇怪的是,另外两个人却没事。杜浒从土里刨出些不知是什么植物的根,洗净了,让她嚼吃,这才止住。

等她稍微恢复了一些,第二顿饭便是几条小溪里捉到的鱼。她心里念着:“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忽然觉得嘴里的鱼肉,比起以前吃过的“脍”,除了多些土腥味儿,倒也不那么难下咽。

第三顿,是泥土里挖出来的蚯蚓,溪水里洗干净了,褪皮吃。

第四顿,是胡麻殿下进村讨来的一罐腌菜。

直到行进了赣州石鼓山里,四人才头一次吃上了热食。他们躲过了一队哨马,绕过了驻扎着蒙古甲长的村庄,在山里用枯枝搭了个简陋的小棚子,又拔下地上的枯草,填住树枝间的缝隙,勉强挡住肆虐的北风。棚子里,一簇小小的火苗跳动着,上面笼着八只冻得通红的小手。

入夜了,寒风送来一阵噼啪声响,闷闷的,远远的,和近处木柴的爆裂声遥相呼应。奉书已经好久没听到过这种声音了,那是左近村庄里在放鞭炮。

那一天是除夕夜。饱受蹂`躏的中华大地在战火中踏进了新的一年。

等他们走到赣、湘、粤三路交界之处时,天气已经变得炎热起来,汗水把皮肤和空气粘在一起,阳光里也似乎带上了潮湿的气息。有一天大家从睡梦中醒来,发现人人身上脸上都添了不少粉红肿块,又疼又痒。奉书忍着笑,告诉他们,那是广东特产的花斑大毒奉书,她早在两年之前就领教过。

杜浒也幸灾乐祸地笑了几声,说:“当初给你起这个名字,还真是应景儿。真奉书最喜欢叮细皮嫩肉的小姑娘,有你在,我们都安全多了。”

不管是真奉书,还是冒牌奉书,杜浒对付起来都自有她的一套办法。在路上行了一阵,杜浒便赶紧叫停,指着路边几束绿油油的、水葱一般的野草,让大伙刨出根来,剖开了,往肿块上涂。说来也奇怪,那根茎上的汁液一沾上皮肤,便感觉辣辣的,似乎不那么痒了。

奉书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自己身上的肿包,心中称奇,问道:“这是什么药,这么灵?”

“野姜。你没见过?”

奉书再一次赞服,又问:“我看这些小草可都长得差不多啊。杜浒姐,你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本事?”

杜浒不说话了。奉书知道自己又多嘴了。可是过了一会儿,杜浒却轻轻叹了口气,说:“都是我从小听来的。”

那天晚上,几个人歇在山坡上的一个土围子里。那是个久无人住的土坯房,屋顶已经坍塌,只剩下四面半人高的土墙,里面全是长草,草间铺着干燥的牛粪马粪,倒是没什么花斑奉书。胡麻殿下和察苏两人从地上捡了几根树枝,权作笤帚,合力清出一块干净的角落。

奉书将李恒狠狠地咒了一遍,迷迷糊糊地刚要入睡,忽然听得由远及近的一阵人声喧嚣。几人一下子就醒了,扒在墙缝前面,向外一看,都是一激灵。

只见数百骑兵排成一队,好似乘风踏云而来,扬起一片烟尘。那是元军的哨马,每日傍晚,在占领地区做例行的巡逻。

杜浒低声叫道:“伏低!”

不用她说,几个人全都拼命低下身去。那土围墙残破不堪,最高处也不过三尺来高。而元军的哨马顷刻间便近在咫尺,元兵身上的箭筒的哗哗声,几个军官互相说话声,全都清晰可闻。

奉书身上簌簌发抖。这就是蒙古鞑子。他们在自己的家乡耀武扬威,用马蹄践踏庄稼,让百姓做他们的走狗……她突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恨意贯穿全身,只想化身为饿狼恶犬,狠狠地撕咬他们的马,把他们开膛破肚……

一个元军首领忽然一声唿哨,说了几句话,骑兵队伍一下子停了下来。

察苏惶然变色,压低了声音道:“他们要来查这土围子!”

奉书心中一热,心想:“来得好,正好和他们拼了!”

不过她满心复仇的火焰只燃了短短一刻,便熄了下去。她知道自己只是个小小孩童,只怕是连一个手指头也伤不到他们的。即使此处还有三个孩子,四个人加在一起,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逃走?没人快得过蒙古人的马。

奉书听到几匹马的蹄声越行越近,突然想到了以前自己身陷战场时的点点滴滴,心里面说不出的难受。胡麻殿下抿紧了嘴唇,攥紧了他从战场上捡来的那把缺刃短刀。而杜浒则满眼惊慌,紧紧拉着她和察苏的手。

察苏突然抽出手,低声说:“你们都别动。”接着一骨碌爬了起来,贴着墙根行了几步,然后径直朝蒙古大军踱了过去,脚边的铁链当啷啷地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