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走下去,我应该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说着说着,罗纳德的声音就哽咽了,他抬了抬手,最后无力地放了下去,重重地落在大腿上,不知所措、无处安放。
陆离沉默了。道理,他可以说出一大堆,但那些硬邦邦、冷冰冰的道理,却无法治愈那些受伤的破碎的心灵。
“罗纳德,你知道,我刚刚来美国的时候,遭遇了许多异样的目光,那是我在中国所没有遇到的。”陆离用平缓的语气说道,这毫不相关的话语让罗纳德转过头来,流露出了疑惑的目光,但焦躁的情绪却因为注意力的转移而渐渐平复了下来。
“一开始,我以为只是因为他们不习惯看到亚洲人罢了,毕竟在一群金发碧眼的人之中,我一个黄皮肤黑头发的,确实十分显眼。”陆离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没有太过沉重,也没有太过愤怒,只是在叙述着那些曾经的故事,“但后来我渐渐发现,事情不是这样的,那些目光之中隐藏着恶意,还有暴力。更重要的是,那些厌恶和憎恨,不是因为我的个人,而是因为我的种族。”
罗纳德没有说话。陆离所说的情况,对于一个德州人来说,他着实再清楚不过了。德州是不是种族歧视最严重的一个州,罗纳德不知道,但他可以肯定,这里的情况并不轻微。
“幸运的是,我没有遇到直接开枪的。”陆离的黑色幽默,这一次没有能够让罗纳德笑起来,“所以,我第一次来到牧场的时候,遇到了柯尔,遇到了莉莉,遇到了你,你们的热情和亲切让我十分意外,传闻之中的德州,可不是这样子的。”
罗纳德轻轻勾了勾嘴角,但随即就落了下来,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
“我从来不认为,身为一个黄皮肤的中国人,这是一个错误,恰恰相反,我很自豪我是中国人;同样,我也从来不认为,选择前来美国读书并且前来牧场生活,这是一个错误,这是一个移民国家,而且全世界都正在张开双臂,拥抱来自不同民族、不同文化、不同种族的人。那么,到底是谁的错呢”
陆离没有刻意加重语气,但那简单的话语却重若千钧,重重地压在罗纳德的胸口,“有时候,男人歧视女人;有时候,白人歧视黑人;有时候,富人歧视穷人;当然,有时候,纽约人歧视德州人。”这一句话语让罗纳德轻笑出了声,但转眼之间,笑声就犹如烟雾一般消散,“还有时候,异性恋歧视同性恋,试图剥夺一个人爱上另外一个人的权利。这又应该是谁的错呢”
“但上帝呢圣经呢难道这些都不重要了吗”罗纳德终于开口反驳了,神情恳切、声音激动地说道。
陆离摊开双手,没有正面硬碰硬,而是露出了笑容,“我没有阅读过圣经,所以我没有办法解答。但我相信,上帝爱着他的每一个子民,而且是爱着他原本的模样。”
罗纳德的话语没有着落地截断在了半空中,他知道,陆离说的是正确的。但,但是罗纳德的脑海里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思绪,乱糟糟地,他坚持了一辈子的事,坚持了一辈子的信仰,坚持了一辈子的理念,自然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就翻天覆地地改变。
陆离知道这一点,却无法感同身受。因为,他毕竟不是当事人。他不知道莉莉和罗纳德在承受着什么,也不知道劳伦斯和乔尔在承受着什么,作为旁观者,他能够给出的意见着实有限,但有一点,他很确定,无比地确定。
“最重要的是,他是你的孩子,是你和莉莉的孩子。”陆离可以看得出来,莉莉是深深爱着两个孩子的,即使劳伦斯的选择背离了她的信仰,但她依旧没有办法放弃。也许,罗纳德也是如此。“罗纳德,现在,全世界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他需要你站在他的这边。因为,如果就连你和莉莉都放弃了,他就一无所有了。”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却让罗纳德的肩膀轻轻颤抖了一下,满脸震惊地看向了陆离,迟疑了许久,话语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那严肃的死板的僵硬的表情渐渐开始支离破碎,绝望和痛苦、苦涩和哀伤一点一点地渗透出来,“你你是说”罗纳德的呼吸有些急促,一句话碎成了无数碎片,断断续续地说道,“乔尔乔尔”
所以,当初乔尔为了劳伦斯,据理力争;所以,当初乔尔选择和劳伦斯一样,离开德州;所以,当初乔尔拒绝和罗纳德沟通,势不两立。
对于劳伦斯来说,乔尔就是他唯一拥有的。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罗纳德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悲伤、所有的绝望都涌了上来,卡在喉咙里,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最后化作了一声叹息,长长地、长长地吐了出来,肩膀耷拉下来,木然地看向了正前方。
雪花,似乎越来越大了,浩浩荡荡的鹅毛大雪漫天漫地地遮挡起来,视线里所有的风景都消失在那一片连绵不绝的白色棉絮之中,浓郁的夜色似乎染上了一层白色,变得明亮而皎洁起来。圣诞节的夜晚,渐渐开始深了。
陆离和罗纳德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重新回到了屋子里,乔尔和柯尔坐在餐厅里,轻快地聊着;劳伦斯站在厨房里,手里端着一个杯子,只是看不清楚那是龙舌兰还是白开水。莉莉的身影却暂时没有看见。
最后陆离在卧室里找到了莉莉,他给了莉莉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就和柯尔告辞离开了。
穿行在这一场暴雪之中,陆离和柯尔都没有说话,只是放任车轮碾压积雪的响声和引擎轰鸣交错着,在一望无际、寂寂无声的苍穹底下回荡着,犹如一阙交响乐,宁静而恢弘。
428鹅毛大雪
不知道德州上一次下雪是什么时候了,但可以确定的是,今年目前为止,这场大雪已经憋了太久太久,开闸之后,似乎就再也收不住脚。
这场初雪越来越大、越来越猛,那沸沸扬扬的暴雪不断敲打着车窗,但却没有一丝风声,只有雪花扑扑地不断下落,息息索索的声响几乎被空旷的平原所吞噬,疯狂的大雪和宁静的景象有着剧烈的冲突感,营造出了一种独特的美感。
方向盘后坐着的是柯尔,他不敢开得太快,担心路滑;却又担心开得慢了,积雪越来越多,轮胎陷入泥泞之中就麻烦了。幸运的是,从黑鬃马牧场回到云巅牧场,路程并不遥远,平时十五到二十分钟的车程,控制速度之后,约莫三十分钟左右就看见了熟悉的景象。
柯尔没有开车到停车场,而是径直把车子停在了花园旁边。从停车场回来主屋这里,有四、五百米的距离,看今晚的大雪似乎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行走不便,于是干脆就在花园旁边熄火停车了。
gu903();柯尔转过头,看着副驾驶座里的陆离,他此时贴在窗户边上,看着漫天漫地落下的鹅毛大雪,如此景象即使在纽约也颇为难得。更何况,纽约那座灯火辉煌的城市里,暴雪之中几乎难以看到美妙的景色,只是黑压压的刚进森林;但牧场却不同,那空旷辽远的平原可以清晰地看到天空洒落下来的大片大片雪花,蔚为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