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有奇迹发生
这时冢本胜嘉少尉带着两名士兵来了,其中的一名士兵还在抽泣着,瘦削的肩头一耸一耸的。
看到这名士兵哭泣,原本西乡从道是一定会暴怒不已的,但这一次,他竟然出人意料的没有发火。
冢本胜嘉少尉先是向西乡从道敬了个军礼,然后有些为难的说道:“将军,是这样,你瞧”他回头指了指那个哭泣的新兵,“二中队的松下平二非要调到我们一中队来”
“为什么”西乡从道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们。马上就要打仗了,竟然还有人要求调换部队
他打量了一下冢本少尉带来的这两名新兵,这才发现他们二人长得很是相像。
“将军,我们兄弟请求您满足我们的愿望”没有哭泣的那位明显是哥哥的士兵抢在弟弟前面开口说道,“弟弟只是想跟我呆在一起”
“这是松下平一,他的哥哥,在我们中队。”冢本少尉说道。
松下平一无论是身材还是相貌都和弟弟松下平二差不多,只是眼睛里多了点儿精明。西乡从道想道:这个人才是兄弟当中的灵魂,调换部队的主意说不定就是他出的。
不知怎么,看到这兄弟俩的一瞬间,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兄长西乡隆盛。
自己和兄长之间,不一样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你们俩为什么要调到一块呢”西乡从道问松下平一。
“我们是亲兄弟,将军,”松下平一壮着胆子说着,他忽闪着眼睛,看样子也要哭了,“我们俩自小一块长大,母亲死的时候我们才八岁,她死前跟我说好的,不管到哪里,要我一定和弟弟在一起”
天一亮就要开始战斗了,这兄弟俩竟然还想在一块儿。此时西乡从道仍旧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一定要调到一个中队里。这时冢本少尉插进来说:“将军,您就答应他们吧,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他们在哪都是打仗。”
让他们俩在一起的话,可能他们的心里头会觉得踏实些吧
“好吧。”西乡从道同意了。
冢本少尉带着松下兄弟走了。西乡从道又半躺下去。林子里彻底静下来。耳畔树根草丛深处,一只雄性蟋蟀兴奋、响亮、持久地叫着,同前后左右远远近近的虫鸣连成一片;顺着树干的间隙朝坡下望,涧底一道弯曲的溪水被月光照得白花花的,哗哗的流淌声异常清晰地送进他的耳膜,却让他愈发真切地感受到了夜的沉寂。一串杂沓的脚步声从南边林子边缘由轻而重地响过来,他听出是去侦察的部队回来了。他们没有到他这儿来,而是径直走回了他们的宿营处。接着很快传来了刨土的响声。
最后连这种动静也消逝了。夜色复归于沉寂。他想士兵们也许都睡着了俄顷,又有一个人的脚步声在林子里喑哑地响起来,笔直地向他靠近。借助泄进树干间的条条缕缕的月光,西乡从道看清楚了,来人是李仙得。
“将军,你还没睡着”
“没有。”西乡从道一边回答,一边将身子从草地上坐直。
李仙得在他旁边草地上坐下,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支烟递给他。
“不,我不会吸烟,谢谢你。”西乡从道拒绝了。从小父母就告诫他这是一种恶习,直到今天也没染指过。
“拿着吧。”李仙得的声音很轻,却很固执,还让西乡从道听出了某种特别的感情。这种感觉令西乡从道的心温热起来,他不好意思不接那支烟了。
李仙得将另一支烟叼在嘴里,给西乡从道和自己点上火。西乡从道试着吸了一口,马上连连咳嗽起来。
有一段时间李仙得一直默默地抽烟。西乡从道感觉到他想对自巳说什么,却迟迟没有开口。
一支烟很快抽完了,李仙得好像要说了,却又有两个人一前一后向他们走过来。
是水野遵和另一名李仙得雇佣来的美国军官亨特。
“我知道你们俩也没睡。”李仙得故作轻松的哈哈笑着,对二人说道,话音里似乎还有几分不加掩饰的高兴。
水野遵和亨特也在草地上坐下,拿出烟和李仙得互相让着抽。后来还是水野遵先开口对西乡从道说:“将军,明天就要开始决战了。今天晚上可能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夜。咱们既然都睡不着,不妨做长夜之谈。”
西乡从道微微有些感动,一时又找不出话来回答。从水野遵的话和身边两位美国人对他的态度中,他心里陡然增添了某种亲切感和安全感。
没有人说什么。李仙得依然低头沉思。亨特仰面躺倒在草地上,嘴角嚼着一根烟。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水野遵说道:“将军,我们自从来到这里,作战一直十分英勇,也取得了不少的胜利,但是却落到了现在这样的地步,这不是我们的责任。”
“我们的计划很周密,行动一开始也很顺利,但现在却陷入了困境,我觉得,这不是战斗者的责任,”他征求同意似的看了看李仙得,“我们已经尽力了。”
他停下来,等候别人接他的话,可没有人接上来。
水野遵等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而我们到现在为止,所做的一切,无愧于日本男儿的名誉。”
西乡从道突然激动起来,他明白,水野遵是想安慰自己。
“将军,你刚才在想什么”沉默了一会儿,李仙得从草地上坐直,问道。
“我在想明天的战斗,”一霎间西乡从道有些慌乱,他没有料到李仙得会提出这个问题,“哦,刚才我在想我的父母,还有我的老师,朋友,”他想了想,还是改了口。
又过了几分钟,气氛终于没有再活跃起来,水野遵有点失望地看了一眼李仙得,站起来,扔掉烟头,起身离开了。
水野遵和亨特两个人都走了。西乡从道站起来,忽然意识到跟他们三人说刚才那句话还是有些不合适的。
李仙得也从草地上站起,跟着水野遵和亨特向前走几步,待他们俩走远了,又折身走回来,眼睛不看西乡从道,望着旁边什么地方,低声问道:“将军,你你写了遗书吗”
“遗书什么遗书”西乡从道听到李仙得的问话,心“咯噔”一下缩紧了。
“我刚才转了一下,大家不少人都写了遗书。”李仙得说道,他目不转眼睛地盯着左边一棵被泄进林子里的月光照得明亮的小树。“将军,我想跟你说一件事。我也写了遗书,藏在衬衣口袋里。明天我要是被打死了,你就把它掏出来带走。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希望你能替我保守秘密。”
gu903();西乡从道听到了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死亡的黑云在他刚刚明朗一些的心灵的天空里翻涌汇聚起来。“你都在遗书上写了些什么”沉默了一秒钟,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