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伦先去礼部领了朝廷赐下的进士服,竖旗及挂匾回来,恭敬地将挂匾及竖旗供在祠堂,再领着妻女出门,傅坤还小,只有七岁,便留在了家里。
路上,傅伦一再嘱咐郑氏,
“琼林宴设在礼部,咱们在东厅,你们女眷在西厅,听闻圣上会亲临,我要去东厅敬酒谢师,怕是没功夫照料你们,天潢贵胄都在,你们母女可要谨慎,一切听从内监的安排。”
“对了,原青州同知杭大人,他老人家现在调任兵部郎中,听闻我高中,今个儿跟我打了招呼,他的夫人姓许,我已拜托他,待会见到许夫人,你们跟着她便是。”
郑氏见夫君汗水涔涔,执帕替他擦拭,柔声道,“好了,我与娆儿会小心谨慎,不给你丢脸。”
傅伦望着柔美的妻子,长长吁气,再望女儿,见傅娆神思不属,眉头顿皱,“娆儿,你无精打采的,是何缘故?”
傅娆神色一顿,她的婚事已是迫在眉睫,若不挑明,回头爹爹将她婚事定下,届时再出尔反尔便麻烦了。
“爹,您还记得当年在北河道救下您的男子么?”
傅伦顿了一下,“记得,你见着他了?”
“您先前忙着科考,女儿不敢叨搅您,现在您高中,也该将真相告诉您,七年前救您的那名男子,科考场上疏通关系请大夫给您治病的人,都是陈四爷,陈四爷对咱们家恩重如山....”傅娆一面说,一面已是眼眶泛红。
傅伦微微错愕,“是他?”
“对,元宵那日,女儿在外卖药香,被他识出,他便邀请女儿与他合作买卖,四爷此人霁月风光,为人豪爽....”
傅伦若有所思,颔首,接过话道,“上次去药铺未能见到他,实属遗憾,这样,明日你遣人请他过府小宴,先聊表谢意。”
“爹,我不是这个意思...”傅娆急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
傅娆心中忐忑,绞着手帕欲言又止。
郑氏与傅伦见她不对劲,越发心急,“娆儿,你是何意?”
“女儿喜欢他...爹爹,您不要把女儿嫁给旁人,女儿想嫁给他!”傅娆脱口而出,泪水涟涟。
傅伦夫妇同时怔住。
傅伦呆愣在那里,一时未语。
郑氏却是先一步跳起,“不可!”她气得满面胀红,
“他年纪已近三十,都够当你叔叔了,娆儿,你糊涂啊你!”
“我不糊涂,爹,娘,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女儿...女儿就是想嫁他!”傅娆含泪,斩钉截铁道。
郑氏恼怒不已,待要呵斥她,却被傅伦拦住。
傅伦倒是比郑氏平静许多,他沉眼看着傅娆,
“娆儿,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无论如何,也得爹爹见了他再说...”
傅娆心中生出些许希冀,不过她也不笨,担心这是缓兵之计,
“爹,您一路看着我长大,晓得女儿的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女儿决定的事,无可更改,我知您可能嫌弃他皇商身份,可没有他,就没有咱们傅家的今日,咱们不能忘恩负义。”
“混账,有这么说你爹爹的嘛!”郑氏喝了一句。
傅伦抬手,再次打断郑氏,郑重看着女儿,
“娆儿,他救过爹爹的性命,是傅家的大恩人,爹爹心中感激他,也从未想过看轻他,但,爹爹不能以你婚事为代价,待爹爹见了他,若真是一位上佳的女婿人选,爹爹不会拦你,可若不合适,爹爹便以旁的法子报答他。”
傅伦这番话让傅娆有了信心,她咧嘴笑了笑,“爹,谢谢您这么开明,不过女儿要嫁他,非是为了报恩,实则就是心仪于他。”
傅伦脸色一沉,“你好端端一个闺门女,日日嚷着心仪男人,像话吗?”
傅娆面颊羞红,立即闭了嘴。
傅伦面上平静,内里却是忧心忡忡。
那陈四爷年纪这般大,会不会蛊惑了女儿?
“娆儿,科考当日是圣上下旨,让周行春老太医给我看诊,你确定那位陈四爷能手眼通天?”
傅伦一直把科举及第归功于圣上开明,他深受皇恩,铆足了劲要替朝廷效力,可现在女儿告诉他是陈四爷所为,他很是意外。
“陈四爷手段再了得,送再多银子,当撼动不了当今圣上!”
傅娆摇头道,“具体我也不知,总之,四爷定是拿银子打发了官员。”
傅伦却不敢苟同,当今圣上英明果断,最见不得徇私舞弊,给那些官员一百个脑袋,也不敢在科考场上做文章,不过,陈四爷帮他是事实。
“成,待琼林宴后,我们设宴,请他过府便是。”
傅娆放心下来。
郑氏狠狠剜了她一眼,傅娆熟视无睹。
不多时,马车抵达正阳门。
下车来,处处可见着进士服者。
除去状元着红,其他进士皆着深色蓝罗袍,进士巾状似乌纱帽,两侧簪翠叶绒花,展角阔寸余,长五寸许,与寻常官吏极易区分开来。
及第到授官还需要一段时日,这段时日,这些进士并无品级,是以皆穿进士巾服。
傅娆从未见过皇宫,跟着父母下了马车,忍不住张望那巍巍宫城,旌旗飘展,铁甲林立,处处彰显皇家威严。
从正阳门下车后,女眷与官员皆分开而行,过棋盘街,来到大明门前,女眷往右,官员往左,分别接受查验。
礼部就在大明门东侧,核验过后,郑氏带着傅娆亦步亦趋跟着进入西厅。
傅伦随其他进士前往东厅,傅伦个子高瘦,容貌清俊,颇有魏晋之风,他在新科进士中算不得有名,只是刚刚短短一路,频频有视线落在他身上,他略有疑惑。
及至东厅门口,礼部官员并督察院一御史立在门口迎候,傅伦待要进去,却被那御史拦了下来。
御史瞥了他身后一眼,冷笑道,“傅先生,你这刚中进士,就迫不及待要做官吗?”
傅伦微微一诧,谁中进士不是为了做官呢,他这话什么意思?
傅伦回身一步,朝他躬身施礼,“这位大人,在下确实有立志报国之心,想必今日及第的仁兄们也皆是如此,不知大人何故有此问?”
他话音一落,聚在附近的进士及些许官员悉数笑了起来。
傅伦脸色变得难看。
只见那御史笑过之后,眼风掠过一丝阴沉,“来人,将他带去督察院,好生审问!”
傅伦大惊,拂袖道,“慢着!”额尖青筋毕现,咬牙问道,“大人,在下犯了何错,还请大人明示。在下进过奉天殿,也算天子门生,大人若不给个缘由,恕在下不能从命!”
众目睽睽之下,琼林宴上,他若被督察院带走,即便能活着出来,想必前途败尽。
那名年轻御史,目若鹰隼从他身上掠过,“傅先生不如脱下这一身进士服,瞧一瞧后面?”
傅伦心下一慌。
还是一名与傅伦交好的进士连忙上前,拧着傅伦后背的补子问他道,
“傅兄,除状元外,其余进士皆没有补子,你这衣裳后何以有鹭鸶补?”
傅伦身子虚晃,差点栽倒在地。
大晋曾有明文,新科状元赐朝服,常服,朝服前后皆有鹭鸶补子,鹭鸶补子乃六品官员所着,而状元每每被授命为翰林编修,乃六品官。
而其他进士,着普通进士服,并无补子。
衣裳是他从礼部所领,当时叠在一块,与旁人并无不同,回府后,让郑氏伺候他穿戴,急匆匆的,也未发觉不对劲。
这补子原是缝在内里,些许刚刚接受检验,被人动了手脚,扯了出来,也未可知。
不管怎么说,定是有人意图陷害他。
此举,轻则逐出朝廷,重则致死。
他初到京城,几乎足不出户,更不曾树敌,谁会这么狠心置他于死地?
他想起了一个人。
傅廷玉。
傅廷玉乃傅家长房嫡脉,也是傅氏族长,现任副都御使,仅仅居于程康之下。
今日这御史来势汹汹,定是傅廷玉所授意。傅廷玉不希望朝堂还站着一位傅家人,不想让傅家那些丑事为众人知晓。
傅伦口中涌上些许血腥,“大人,此裳乃在下所领,而非私造,在下初登进士,何以蠢到自毁前程?”
那名御史似乎早料到傅伦这般说,他闲闲地抖了抖衣袍,
“事情究竟如何,去了督察院审问便知。”
傅伦冷笑,指着金碧辉煌的殿内道,“今日天子驾临,百官云集,你让我在此时离场,便是断我前途!”
“职责所在,还请傅先生见谅。”御史冷冷抬袖,示意侍卫抓人。
这时,门口传来铿锵的脚步声,一道冰冷的声音插了进来。
“张御史要将谁带去督察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刘桐目光凛冽大步走来。
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是令所有人闻风丧胆之所在。
众人立即朝他行礼,那御史也连忙收敛神色,先是朝刘桐作揖,又连忙将事情经过告之。
“刘指挥使,下官奉命在此处督查,请您海涵。”
gu903();刘桐瞥了一眼傅伦身后那补子,冷声问御史,“你奉何人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