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皇宫之内暗潮汹涌之时,在北都之外,也有一场围猎,正趋于尾声。
其实早在章国二王子刚进北都的时候,就已经有人盯上了他,念在“旧日之情”,燕归对他实在是多加了好几重的“照料”,若不是以大局为重,加上当时北都情形又十分复杂,发生了一系列大事,譬如先帝驾崩,万不可在这非常时刻妄动刀兵,那只能乱上加乱,不然的话,燕归又怎么会容这些人在眼皮子底下蹦跶呢。
也正是因为知道燕归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所以章国的人也才肆无忌惮,一直到陈源遇刺之前。
二王子之所以会提前一步离开北都,却是因为他早一步收到风声,说燕归要对他动手了。但章国的人对此早有安排,于是二王子负责调虎离山,但左遥怡却又带人早就顺着埋下的暗线潜入宫中,想要趁机让大魏改朝换代。
这也是他们在这么长的时间内没有离开北都的最大原因,因为他们也正经营着在皇宫里的细作之事,其中最重头的,自是跟福明的接洽,所幸是成功的。
左遥怡在宫内起事的时候,刀门的人顺着踪迹,在北都二百里开外的棋坪山下追到了章国的人,而燕归也飞奔而至。
此一番相遇,却像是旧日情形再现,只不过燕归跟章国二王子的角色,却俨然掉了个个儿,一个在马上,被众人簇拥,煌煌然不可一世,另一个却是孤家寡人跌落草丛之中,从者也都死的死,散的散,而他因逃命而弄得满身泥泞,狼狈不堪,被一些如狼似虎的士兵围在中央,眼睁睁看着那人骑马靠近,瞧着对方威严的脸色,一时之间竟不知对方会如何处置自己,想到之前燕归在章国的时候他们对待他的手段,此番……或许他也用什么无法想象的残忍手段来折磨也未可知……二王子恐惧之极,脸上的肉都不由地抽搐起来。
燕归是黄昏时分才回到宫内的,在路上就有人向他禀报了宫内发生之事,听说了福明毕竟动手,燕归心中轻轻一叹,但听闻陈兰桡平安无事,那微微愀然的心情才转得平缓了些。
今日之事,很快给大魏昭告天下,章国来使刺杀陈国使者在先,又于内廷作乱在后,被大魏缉拿,王子跟公主都被囚禁在大魏牢狱之中,而大魏也因此向章国递了国书,章王先是修书回复,说此事应该是误会,请求大魏将人遣送回本国,遭到大魏拒绝之后,于次月,章国发兵,一举先攻破了庆城之外的云郡,挥兵直逼庆城。
这本是在燕归意料之中的,但意料之外的,却是章国领兵的主帅,竟正是师神光。
只不过此番的师神光身份也已跟之前大不同,就在燕归登基前夕,师神光同章国公主左妃瑟成亲,成了章国名正言顺的驸马爷了,但他竟并未宣之天下,人也一直隐匿不闻,却在此即横空出世似的,忽然发难,打了燕归一个措手不及。
战事吃紧,庆城的主将程立雪不敌师神光,命人八百里加急,送了兵书回北都。
而燕归的手刚握着程立雪的折子那刻,庆城已经危在旦夕,很快,程立雪重伤,魏军撤出庆城,往后急退,章国兵马在师神光的带领之下,终于进驻这对他而言久违了的故土。
庆城归师神光的消息传到大魏之后,燕归再无犹豫,决定御驾亲征,而早在此前程立雪发来第一封求援书、确认领章国国军的主帅是师神光的时候他就已经有这想法,只不过诸位大臣均表示反对才未果。
但是燕归心知肚明,没有人可以挡住师神光,若他坐在北都不动,大魏打来的天下,毕竟会被师神光一步步地蚕食吞回……等到师神光兵临北都的时候,只怕什么都也晚了。
☆、第83章
当夜,燕归就来至宫中看望兰桡,进门后却见只有紫姬坐在殿内,见了他来,便起身相迎,燕归打量着她一点头,迈步往内,不料紫姬道:“皇上,公主已经睡下了。”燕归脚步方停,回头看她。
紫姬问:“皇上已经决心要御驾亲征去了吗?”
燕归道:“是。”
紫姬微微地一笑,说:“公主跟师公子的关系您不是不知道,上回闹成那样,也是阴差阳错,公主心里很不受用,因此这一番皇上去,对她来说倒是两难了,是以还是不见的好。”
两个人目光相对片刻,燕归才说:“两难?兰桡如今是嫁给我,同样也是大魏的人,纵然私情上有些过不去,也不至于到两难的境界。我倒要问你,‘不见’的这话,是你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
燕归问完了,紫姬道:“是我的意思,因我见她连日来闷闷不乐,所以不想再让您来为公主更添忧烦。”
燕归便冷笑着,道:“哦,莫非在你眼中,我也始终都是个对她不好的人?”
紫姬沉默了会儿,才轻笑回答:“自是不敢如此,不过委实也算不上是良配,公主自进了北都,从成了您的太子良娣到现在大魏的贵妃娘娘,敢问她是快活的时候多呢,还是忧闷的时候多?这点恐怕您也是知道的。”
燕归听了这句,竟然无言以对。只好低头慢慢地一笑,笑影里颇有几分苦涩之意。
虽是如此,燕归仍是往内而去。紫姬也并没再拦,其实她故意如此,不过是想拼着惹燕归发怒,趁机说出陈兰桡心底不愿提的事罢了。
燕归也不带随从,自己到了内殿,果然见兰桡已经歇息了,床帘密密地垂着,纹丝不动。燕归走了过去,小心轻轻地把帘子撩起来,却见兰桡背对着他躺着。
燕归看了她一会儿,便举手自把外裳解开,旁边的宫女见状便欲来相助,都给他挥退,脱了靴子,转身上了床去,就把帘子又放下来了。
燕归自后把兰桡轻轻抱了,嗅着她身上些微的甜香,只觉得心神也宁静下来,手抱着怀中娇软温热的玉人儿,这一会儿,几乎就想永远这样守在她的身边也罢,不去想什么天下纷争,钩心斗角,更不要接近那铁马金戈,沙场厮杀,燕归浑身微微战栗,把脸越发贴近了兰桡的云鬓,嗅着那股令人心神摇动的香气。
却说兰桡虽则躺了,却并不曾睡着,燕归进殿的时候她已经察觉,却宁肯装睡。此刻见他如此,兰桡便把他搭在自己腰间的手推开:“你吵着我了。”
燕归正微微合眸,闻言睁开眼睛,声音里多了一抹笑意:“明明没睡着。”
兰桡道:“半夜三更的又来做什么,你不是该有正经事忙碌么?”
燕归见她已经“醒”来,就轻用力,将她的身子扳了过来,面对自己。兰桡也没十分抗拒,却并不看他,只是垂着眼皮儿。
燕归的手在她的脸上抚过,道:“你是不是心里怪我呢?”
陈兰桡便问:“这是什么话?”
燕归道:“因为御驾亲征的事,你不高兴了?”
陈兰桡听了心烦,就皱眉说:“这是朝堂上该议论的事,何必跟我说?我又有什么资格不高兴?”
燕归道:“那虽然是朝堂上的事,但御驾亲征的是我,难道跟你没有干系?你自然是有资格不高兴的。”
陈兰桡冷笑道:“若是这样说,皇后比我更有资格不高兴,你来我这里做什么?”燕归见她恼了,却笑说:“这个你更是明白的,何用我来说,何况别人高兴不高兴,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却只有你……”
燕归说着,便低下头来,轻轻吻在她的眉心。陈兰桡之所以不愿意听有关“御驾亲征”的事,并不是觉得此事不对,而正如紫姬所说,有些两难,从她而言,也是不好说的。此前虽竭力自我克制,不去想这些事,但到底不是无视就能当不会发生的。
何况燕归说的也很对,除了国与国之间那些微妙难言,燕归此去必然要对上师神光,这两人相对,就像是龙虎相争,不能说不死不休,损伤却是无法避免的……但兰桡又知道,不管如何,这一场战同样也是无法避免,迟早会有,这也是陈兰桡心里忧闷的一个原因。
陈兰桡也不动,任凭燕归一一吻过脸颊,便亲吻在她的唇上,轻怜密爱里,她的泪却掉了下来,心里似空落落地,又惶惶然,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怔忪恍惚中,不由地抬手抱住了燕归,燕归察觉她的反应,心中突突地欢喜。
这一番缠绵,却跟昔日不同,燕归着意奉承,不似之前般鲁莽不知轻重,侍奉的十分尽心,两人鱼水交融,欢天喜地,无法尽述。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将到了丑时,兰桡已撑不住,浑身无力,心神不属,被燕归抱在怀中,不由自主沉沉睡去。
燕归却是心满意足,此刻,方才进殿时候那满心满身的抑郁沉重,皆都不翼而飞,浑身精力充沛,更是满心盈悦,仿佛千难万险也是不怕的,师神光又算什么?此刻拥着兰桡的是自己,并不是别人,他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实属不易,他能打败师神光一次,就能有两次三次……燕归把兰桡抱紧了些:是的,以后总还有很长的日子,如同今日这样,为了这样的日子能长而久之,所有拦在路上的,他都得一一踢开,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
几乎是整夜未眠,其实也算不得整夜,寅时一刻的光景,燕归就起了身,此时兰桡睡得正沉,他轻手轻脚起来穿了衣物,回头时候,见她仍是一动不动地,燕归在床边默默看了她一会儿,俯身半跪,在她鬓边轻轻亲了一下,低声道:“务必要好好地,等我回来。”
说完之后,他慢慢起身,倒退两步,眼睛却仍是看着兰桡,最后才猛地转过身去,仿佛怕自己后悔了似的,快步离开。
而就在燕归转身出殿的时候,身后兰桡却蓦然翻身坐起,她转头看着燕归离开的方向,唇微微动了动,似想要说话,却最终又未曾出声。
长夜漫漫,何处传来隐隐地鼓声,一声声像是捶在心上,隔着胸腔子发出的沉闷声响,响动中却是钝钝的痛意。陈兰桡眼中湿润,手攒着胸口低下头去,两行泪便无声地打在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