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族之中,担起自己的责任,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这个念头才会在心中一闪而过。
只可惜这永远是无解的问题,毫无用处。
紫苏眨了眨眼睛,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似乎觉得这个抱怨很没道理,笑了笑便转开话题:
“湘王可留了什么话”
“留话”齐朗作思索状,“有些反省自身的话,没什么意思。”
“反省自身”紫苏失笑,“他有必要自省吗看看元宁皇朝没有登上皇位的嫡皇子,有几个活过三十岁先帝让他经略南疆,已经是有魄力了”
元宁重视嫡庶之分,长幼尚在其次,同为嫡子,继承权便丝毫无异,自然是东宫与皇帝最忌惮的人,因此,元宁的嫡皇子是最难有善终的,湘王再次证明这一点。
“殿下的军才出众,治世却未必比得过先帝。”优柔寡断是君主大忌,军略之外,湘王实在缺少决断的魄力
没有在意齐朗的感叹,紫苏更关心另一个问题:“你用了什么”
她的印象中,齐朗不曾做过类似的事。
“春雨。”齐朗微笑,轻轻执起她的手,“你说过的润物细无声,普通却最不好查。”
普通是说这个方子中全是常见的药,不好查是因为看不出中毒的迹象,也不会让银器变色。
紫苏有些惊讶,却被他轻吻自己手腕的动作打断了思路。
齐朗微笑,很满意这个效果,低头在她的耳边呢语:“还有比你更好的老师吗我可是最好的学生,记得一清二楚,而且,我的手也并非你想的那般的干净。”
也许他没有夏家人那般的用药天赋,可是,最简单的杀人毁迹,他还是会的。
第九章大礼将成下
湘王的死是一个很值得研究的课题,在后来,无数的史研院高材生用这个课题的研究取得学位,从死因到历史环境,从影响到制度变革,可供挖掘的东西并不比宫谏之变少,曾经就有一位女士用从湘王殉葬者论元宁皇朝婚姻制度一文拿到当时史学界的最高奖项,
那篇论文倒不见得有多少深度,可是,内容很有创新意义,在当时一潭死水般的史学界引起了不小的哄动,在那之前,对于至略的婚姻制度,宪政之前,史学界都认为是一夫多妻制,那篇论文却以大量史料说明,至略从来都是一夫一妻制,准确的说是一夫一妻多侧侍制,之所以“从湘王殉葬者论”,是因为湘王死时所有的侍妾与没有生育的侧妃全部被王妃要求殉葬,作者引申开去,引述元宁的法典,说明侧室与侍妾是没有权力的,从皇室到平民,能得到丈夫重视的只有正式迎娶的妻子,无论那个男人爱不爱自己的妻子。
其实,这一点在宪政之前是人人皆知的常识,妻妾不和,丈夫只能逐出侍妾,侧室虽然多了一点保障,但是,同样可能被逐出家门,要知道,只有休妻才需要请示父母长辈,元宁皇朝时,丈夫甚至需要送休弃的妻子回娘家,返还嫁妆,向岳父岳母说明原委,否则,岳家是可以告上官衙的。
在当时,听说湘王妃要求侍妾与侧室殉葬,人们也就是茶余饭后闲扯一通,没有人当回事,倒是有御史上奏说先帝尚未有殉葬之人,湘王葬制有逾越之嫌,被紫苏一句:“家门内务,卿越俎代庖否”就给驳了回去。
那本奏章一点波澜都没有引起,毕竟,当进,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皇帝的元服礼上,即使是南疆的战报也没有皇帝元服礼的一个小道消息来得轰动。
阳玄颢却是例外。内侍禀告这个消息时,正是他几个月来第一次踏出昭信殿。紫苏似乎是兴致突来,想寒风料峭中游湖,找来了笼闭多日的儿子与他的后宫,几个女孩也明白皇帝的处境,一个个都费尽心机地为他们母子转寰,气氛倒也不错,说起元服礼,同样是大家族出身的女孩,都能说出不少趣事与掌故,身边笑语不断,阳玄颢的心情也明朗了许多。
当赵全进画舫时,没有人在意,连阳玄颢都只瞥了一眼,心中没当回事,当时,他正在与尹韫欢说话,可是,眼睛的余光没收回,便看到赵全递上了一本素白封皮的奏章,他顿时一惊,面前的酒杯也在惊惶之下被袖角扫翻了。
只有报丧的奏章能用素白的封皮,而且必须是元宁皇室直系成员的过世,直系成员指的是当位的皇帝的叔伯、兄弟与子嗣,阳玄颢想不出,除了湘王,还有谁会在这个时候过世。
“皇帝没事吧”紫苏皱眉,关切地询问。
“孩儿无碍。”阳玄颢有些麻木地回答。
“要不要宣太医皇帝近来瘦了不少。”紫苏追问。
阳玄颢没由来地一阵心烦,正要皱眉,就觉得衣角被扯了一下,随即听到一个温婉和煦的声音:“太后娘娘,臣妾想,皇上可能被风侵着了,到底这些天,他不常出门,有些不习惯也是有的。”
“也是。”紫苏倒没再说什么,直接吩咐,“回去吧”
“赵全,传旨,湘王薨逝,宫中举哀三日这些都撤了吧”坐在舆驾前,紫苏又吩咐了一句,周围的人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宜婕妤,你送皇帝回昭信殿,小心服侍,其他人都散吧”紫苏冷淡地看了一眼站在阳玄颢左后方的谢纹,清冷的声音让谢纹一惊。
太后这么说了,其他人只能向阳玄颢行礼后告退,尹韫欢倒是不解地看了两人一眼。
“娘娘,太后娘娘是不是”随侍的尚仪不无担忧地问道,尹韫欢却是不在意地微笑:“宜婕妤那点小动作连我的眼睛都瞒不过,更何况太后想阻止皇帝失仪也不看看当时太后的脸色如何,有的时候我还真怀疑,谢相怎么会选这么一个老实人进宫。”
谢纹是老实人,这一点所有人都承认,阳玄颢也有点惊讶,方才阻止自己的竟然是她,若是尹韫欢或者其他后宫,他都不会惊讶,可是,竟然是她
“宜婕妤今天与平时有些不同。”坐上舆驾,阳玄颢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谢纹只是低头不语,默默地扶他坐稳,才坐上自己的步舆。
阳玄颢有些无奈,直到回到昭信殿,才又道了一句:“婕妤不愿与朕说话吗”
“臣妾不敢。”谢纹平静地回了一句话,却让阳玄颢冷哼一声。
“你刚才不是胆子很大吗”
“臣妾幼承庭训,百善孝为先。”
“够了你也要对朕说教吗”阳玄颢心头的火气一下子点着,暴怒地斥喝她。
谢纹被吓了一跳,但是随即就平静下来,低头请罪:“臣妾该死,请陛下恕罪”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堆上,阳玄颢无力地靠在榻上,闭上眼不想再看眼前的谢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看向谢纹,却见面前的女孩纹丝不动,仍旧低头无语。
“朕很可怕吗为什么你总是在朕面前低着头”阳玄颢忽然发现,他对谢纹似乎很没有印象,尽管他最常见的就是谢纹与尹韫欢,记忆中,谢纹总是沉默地坐在一边,与他说话也总是低着头,很少发表自己的看法,因此,他不是很喜欢谢纹,可是,紫苏曾说过的话,他一直记在心里不能对后宫的女子表现出特别的喜恶,所以,他还是会去见谢纹,有什么东西也会记得给她一份。
现在,阳玄颢发现,他从来没有看透谢纹,方才那样的情况,所有的女孩都战战兢兢,不敢惹紫苏不悦,连尹韫欢都不着痕迹地低头不看自己,只有她,出手阻止了自己的妄动。
“陛下是臣妾的夫君,臣妾自当尊重。”谢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臣妾以为陛下并不愿见臣妾。”所以才低头出身贫寒之家,她对人的感觉是敏锐的。
gu903();阳玄颢语塞,他再次专注地看着谢纹,也是第一次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与尹韫欢总是充满灵慧之气的眼睛不同,谢纹的眼睛只有一片温和,不是紫苏那种因为一切尽掌握的平静温和,而是出自本心,随遇而安似的温和,阳玄颢有些恍忽,伸手轻触她的睛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