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走近了才看到,胤祐已经把那个地方的土挖出了一个浅浅的小坑。
他停下来,皱着眉看了半天,似乎不太满意,又挥舞着小铲子继续挖。
“小七,”康熙背着手站在那里,一脸不解的问他,“你这是在干嘛呀?”
胤祐头也不抬的说道:“挖坑呀。”
心里奇怪,阿玛怎么这么笨呀,这都看不出来吗?
康熙没想到自己这个世人景仰的英明君主,在儿子心里的形象可能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他又问道:“挖坑做什么呀?”
“把他俩埋了。”胤祐抬起头来,往旁边看了一眼。
康熙:“!!!”
旁边站的就是纳兰和曹寅,两个人吓得大惊失色,七阿哥不是最喜欢缠着他俩了吗,这么久以来飞花令建立的友谊怎会如此脆弱,曹寅更是委屈不已:“可怜我替他受了那么多惩罚……”
三个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指的是要把“梁山伯”和“马文才”埋了。
康熙不解,问他:“这不还活得好好的吗,为何要埋了?”
胤祐可算抬起了头,冲他阿玛甜甜一笑:“逗你玩儿。”
“……”
这熊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老父亲想:“就该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欺君之罪!”
胤祐又矮又小,还没什么力气,挥舞着小铲子挖了半天的土,那个坑还是很小,他也没有办法,只能这样将就一下。
然后他小心翼翼的从腰间挂着的络子里拿出几个东西,均匀的撒进去。
三个脑袋同时凑过去看土里撒的东西,胤祐给他们介绍:“我要种一颗橘子树。”
曹寅说:“把橘子籽直接放进土里是长不出橘子树的。”
纳兰也皱着眉劝他:“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
胤祐歪着脑袋表示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曹寅耐心的给他解释:“橘树生长在淮河以南才能长成橘子树,生长在淮河以北就变成枳树,只是叶子相似,结出的果子味道不一样,枳又酸又涩又苦,不好吃的。”
胤祐拿着他的小铲子,站在那里不说话,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纳兰总结道:“所以呀,这些橘子都是从淮河以南运过来的,种在咱们这里,是长不出橘子来的。”
曹寅补充:“连树也种不出来。”
他俩一唱一和把小家伙说得一脸苦闷,拿着小铲子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手上脸上衣服上都沾着不少泥巴,看来是没少下功夫。
康熙仍然负手而立,一言不发的看着儿子。过了半晌,他才问道:“小七,告诉阿玛,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种橘子树?”
胤祐咬了咬下唇:“这个橘子好吃,可甜可甜呐。”
老父亲摸摸他的头,心说以咱家这条件,不至于孩子想吃点橘子还得亲自种,正想叫人去内务府问一问,这一批橘子哪里来的,还有没有,让人给慈宁宫多送一些来。
“梁九功……”
康熙刚开了个口,就被胤祐的话打断:“乌库玛嬷喜欢吃,我就想在院子里给她种一颗橘子树,让她能经常吃到橘子。”
康熙蹲下来摸了摸儿子的头,又温柔的擦去他脸上的泥土:“那阿玛和你一起种好不好?”
胤祐摇摇头:“不种了,我不想给乌库玛麽吃又酸又涩又苦的果子。”
他这份孝心真切的触动了老父亲的心,康熙抱了抱儿子:“别听他俩胡说,橘树和枳树根本不是一个品种,你种的是橘树,就不可能结出枳果。”
说着他就接过了胤祐手里的铲子,可那铲子太小了,显然是给小孩子专门打造的玩具,拿在他手里就有一种不和谐的滑稽感。
曹寅幼年时跟随父亲曹玺生活在江南,他自幼聪颖好学,涉猎甚广,对许多学科都颇有研究,此时也蹲下来对胤祐说道:“橘树喜欢南方温暖湿润的气候,不耐寒,到了咱们这里,扛不过冬天的严寒,但臣以为,咱们可以想想办法,让橘树在北方也能在果子来。”
纳兰也蹲在了他的另一边:“刚才臣对你说的南橘北枳出自《晏子春秋》,让臣把这个完整的故事讲给你听好不好?”
胤祐一向对听故事很有兴趣:“好呀好呀,容若和子清一起给我讲。”
康熙推开左右两个小跟班,活像是生怕人家跟他抢儿子。
他一把将胤祐抱起来:“你这些日子怎么不来乾清宫了?”
胤祐搂着他的脖子说道:“额娘不让我去,怕我会打扰到阿玛。”
康熙抱着他往慈宁宫外走:“谁说打扰了?朕的小七最乖,不吵不闹,阿玛一点也没觉得你打扰。”
胤祐问:“那我以后可以继续去乾清宫找容若和子清玩儿吗?”
康熙不满的捏了捏他的脸蛋:“你就想着玩,阿玛教你读书习字好不好?”
胤祐摇头:“那我还是回去陪乌库玛嬷,她会想我的。”
康熙:“……”
攻打被沙俄远征军占领的雅克萨城已经正式提上日程,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前期准备,六部官员、议政大臣在南书房进进出出,按照计划,无论大事小情都要来向康熙汇报。
康熙在南书房与群臣议事的时候,有时候纳兰和曹寅在屋里,有时候在外面,有时候是别的侍卫当值。这个时候,胤祐就会过来找找他俩玩,三个人便来到乾清宫正殿后面的院落中,寻一处安静的地方消磨时光。
春天俏然临近,万物复苏,屋檐和树梢上的积雪在渐渐融化,天气甚至比前些日子更冷了几分。
三个人并排坐在回廊的栏杆上,胤祐依旧坐在中间,忽然大大的打了个喷嚏,两条清鼻涕就从鼻子里流了出来。
他学着之前曹寅的语气说道:“唉,我阿玛在骂我。”
纳兰笑死了:“你阿玛现在被俄国人搞得焦头烂额,现在可没空骂你。”
曹寅摸了块帕子出来给他擦鼻涕:“你是冻感冒了吧。”
胤祐才不在意感冒不感冒,反正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冒了。
他又想起上次种橘子树的事情,便拉着纳兰和曹寅说道:“你们给我讲个故事吧。”
纳兰看着树梢上冒出的新芽有点出神,过了半晌才问了句:“什么故事?”
“《晏子春秋》,”曹寅提醒道,“你答应他要给他讲的。”
故事也不能纳兰一个人将,于是曹寅就被拉来做了群众演员,演楚王,纳兰演晏婴,两个人一问一答,把简单的小故事演绎得绘声绘色,胤祐听得十分投入。
纳兰说:“今民生长于齐不盗,入楚则盗,得无楚之水土使民善盗耶?”
曹寅笑:“圣人非所与熙也,寡人反取病焉。”
“七阿哥,”纳兰摸摸胤祐的脑袋,“其实故事里橘树到了北方是否会变成枳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晏子用自己的才能与智慧,维护了自己国家的尊严。”
曹寅在另一边接口道:“因此,最后楚王才会称他为圣人。”
胤祐咬着下唇思考了半天,最后说:“没错,他用自己的才能与智慧维护了自己国家的尊严,这很了不起。就像我阿玛说萨布素将军定居在严寒的瑷珲,带领家人一起抗击俄国人一样,也很了不起。”
曹寅竖起大拇指夸他:“说得好!”
胤祐紧锁眉头,若有所思:“可是我觉得橘树到了北方会不会变成枳树也很重要。”
“如果橘树无法在淮河以南生长,那生活在淮河以北的人如果没去过淮河以南,岂不是一辈子也吃不到一个像样的橘子,这真是太可怜了。”
说到这里,小家伙竟然一脸忧虑的低下了头,仿佛这真的是一件令闻者伤心,听着落泪的大事。
曹寅给他解释:“南北方水土不同、天气不同,生长的农作物不同,饮食习惯也大不相同。总的来说南方气候更好,江南更是有着‘鱼米之乡’的美誉,那里的美食北方没有,就算是紫禁城内也很难吃得到。”
胤祐问:“南方有什么好吃的?”
曹寅掰着手指头给他数:“我小时候随父亲生活在江宁,去过附近许多地方,尝遍了那里的美食,小笼馒头、桂花糯米藕、东坡肉、西湖醋鱼……”
胤祐“滋溜”吸一口口水:“饿了。”
曹寅拍了拍胤祐圆鼓鼓的肚皮:“小吃货。”
胤祐有样学样,也拍了拍他的肚子:“大吃货。”
纳兰:“……”
他们刚才聊的话题不是《晏子使楚》吗?晏婴用自己的才能与智慧,维护了自己国家的尊严,是个圣人。
怎么聊着聊着,就跑到了吃的上面?
长这么大连紫禁城还没出过的小不点,幽幽的发出一声长叹:“江南……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啊?”
“那可是个好地方,”曹寅双手枕在脑后,遥遥的看向远处,目光不知落在了哪里,“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切!”纳兰不屑的白他一眼,“你生在京城长在京城,我没记错的话,也就去江宁住了不到十年,哪里就有这么多感慨?”
曹寅只是淡淡的笑:“我这不是教七阿哥背诗吗?”
尽管胤祐明白了橘树和枳树就不是一个品种,并且橘树喜欢温暖湿润的南方,不耐严寒,种在北方会被冻死,但他仍然执着于要在慈宁宫种一颗橘树。
曹寅说到做到,回去查阅了大量和农作物有关的书籍,又请教了几位南方来的朋友,最后决定,能不能过冬先不管,至少先把树种出来。
胤祐在诸位师傅的指导下,学习了理论知识,然后开始实践,先大口大口吃掉一个橘子,然后攒了一些橘子核,用水泡上七天,再小心翼翼的把外面的皮撕掉。
苏麻喇姑给他找了个小花盆,帮着他把橘子核种上,每天浇水、晒太阳,没过几天真的开始发芽了。
这可把小家伙高兴坏了,捧着小花盆往正殿跑,说是要拿给乌库玛嬷看自己为她种的橘子树,尽管那颗橘子树还只是一棵只有颤颤巍巍两片叶子的嫩芽。
翻阅门槛的时候还摔了一跤,人虽然滚到了地上,但怀里的小花盆却保护得好好地,一粒土都没有洒出来。
李熹赶紧把他抱起来,小家伙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灰尘,迈着小短腿就冲到了太皇太后身旁,献宝似的将花盆推过去:“乌库玛嬷你看,我的橘子树已经探出了脑袋,明年你就有橘子吃了!”
太皇太后高兴得合不拢嘴,只要是女人都喜欢被人哄着,哪怕是七十多岁的女人。王公大臣送来再多稀世珍宝,也比不上她的小七为她亲手种下一棵橘子树。
其实老人家也没有那么爱吃橘子,只是内务府上次送来的橘子个头很大,还很甜,她就多吃了两瓣,没想到旁边这小不点就记住了。
几位太妃都说胤祐这孩子真不错,颇有皇上儿时的风范,聪明、孝顺又懂事。
自从上次曹寅跟胤祐提到江南,说了些那里的美食和美景,胤祐就记下了。
他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大抵就是瀛台行宫——陪太皇太后避暑,江南在哪里,有多远,他也不太清楚。
但是他的小脑袋里已经对那个地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很想去看看,吃那些曹寅说的美食。
于是,曹寅和纳兰发现,平时坚称自己绝不读书习字,一心想当巴图鲁的小家伙,最近十分痴迷背诵诗词,缠着容若教了他好些跟江南有关的名句。
康熙处理好前朝的一应事务,接下来就该忙碌太皇太后的生辰。
因为前年的七十大寿才隆重的办了一次,皇帝费了不少心思,宫里也花了不少银两。
太皇太后领了他这份孝心,今年便特意交代了,一切从简,不许大操大办,把宫里这些妃子、阿哥和公主,以及裕亲王和恭亲王一家子叫来大家吃顿饭,看看戏,热闹热闹就好了。
寿宴这天,保泰跟着他阿玛进宫来,除了给太皇太后献上寿礼,给皇太后和皇上请安,最重要的当然是缠着胤祐要他的新玩具。
康熙见福全的儿子喜欢胤祐,他这个皇兄膝下又只有这个儿子,如珠如宝的带着,也就顺口夸了一句:“保泰挺机灵的,和小七年纪相仿,日后可以送进宫来,陪小七一起读书。”
裕亲王还没说话,保泰这个小机灵鬼就膝盖一软跪在康熙跟前:“谢皇上恩典!”
“???”
胤祐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睛,心说:“这事儿经过我这个当事人同意了吗?”
小家伙总感觉如果他和保泰一块儿读书,能把阿玛请来的那些师傅气个半死。
看康熙心情不错,保泰又趁热打铁:“皇上,别等以后了,不如就现在吧,我进宫来,顺便还能替我阿玛孝敬老祖宗。”
太皇太后被这活宝逗得乐不可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就喜欢这种猴机灵的小东西。
裕亲王的脸被自家儿子气得青一阵红一阵,若不是怕冲撞了太皇太后和皇上,真想把这个混小子拎起来好好教训一顿:“还进宫孝敬太皇太后,你以为皇宫是你家,想进就进?”
胤祐在旁边急坏了,拼命给他阿玛使眼色,两只小手放在胸前来回的摆动,就差大喊出声:“不行,不可以,我不要!”
康熙接收到了儿子的“求救信号”,只是看了保泰一眼,笑起来也颇有帝王威严:“别急,你阿玛还想多留你两年。”
保泰果真被他那个唬住了,不敢再吱声。
gu903();下来之后,才委屈巴巴的拉着胤祐的胳膊晃啊晃:“七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