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康熙神色有异,大臣们也摸不着头脑,既猜不出皇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也猜不出七阿哥究竟画了什么。
于是,众人只能在几步开外老老实实的等着,静观其变。
虽然大臣们,有那个耐性在一旁等着,但几位小阿哥却等不及了,纷纷围到桌旁,去看胤祐画了什么。
九阿哥一看到胤祐的画上之物就瞪大了眼睛,惊呼道:“七哥,你这是画的什么呀?”
胤祐放下笔,把理了理刚才怕弄脏卷上的衣袖,风轻云淡的答道:“画的竹子,你不认识?”
九阿哥说:“我当然认识竹子,可是你画的竹子怎么跟别人画的竹子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九阿哥一脸颠覆认知的神情:“你画的竹子怎么是红色的?”
胤祐笑着眯了眯眼:“红色不好看吗?”
康熙站在一旁,什么话也没说,就只是专心的盯着儿子的画看。
竹子也不是纯正的红色,微微泛着橘调,竹身修长,竹节分明,竹叶也是红色,带着一点轻微的弧度,尾部带着微微上翘的弧度。
竹子的最下方靠坐着一个孩童,大大的脑袋,小小的身子,眼睛弯弯的犹如天边的月牙,嘴角微微上扬,竟是睡着了。
他脑袋上还顶了一本书,书页翻飞的方向与竹叶的方向一致。
光是看这样一副静止的画面竟然也能让人感受到清风徐来的闲适。
康熙一眼就能看出,竹下的孩童就是胤祐自己。
六阿哥皱了皱眉,问道:“有红色的竹子吗?”
这问题可把大家问着了,不止几位皇子,大臣们也在纷纷议论,这世间究竟有没有红色的竹子。
胤祐却混不在意,看着六阿哥狡黠一笑:“那也没有人见过黑色的竹子,却有人画墨竹。”
康熙带出来的这群大臣中,有满人也有汉人,有文臣也有武将。
有的人还在一头雾水,有的人一听到红色的竹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个人叫法海,也是胤祐的众多舅舅之一——他是佟国纲的次子,与佟家其他男儿不同,其他人都是先做侍卫再一步步高升。
就比如隆科多,三等侍卫做到銮仪卫,再到现在的正蓝旗蒙古副都统。
法海是个读书人,进士出身,改庶吉士,现在供职翰林院,赐南书房行走。这次也跟随康熙一同出巡。
因为这个舅舅和白娘子戏文中的和尚一样,又是个读书人,所以胤祐对她印象深刻。
法海上前一步,说道:“七阿哥这是效仿东坡居士画的赤竹。”
一部不知道这个典故的人,听到他效仿苏轼画赤竹的时候,就一副“虽然我听不懂,但我觉得好厉害”的表情,正要开口夸。
胤祐自己却晃了晃脑袋,笑道:“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倪瓒】
这话的意思是,我就画着玩,没想那么多。
法海又问:“东坡居士画竹不画节,自下而上一笔画成,七阿哥画得竹,非但有竹节,且每一个都着重勾勒,这是为何?”
胤祐说:“当然是要画竹节的,君子当如竹,风吹不折,坚韧不拔,方显气节。”
大臣们听后纷纷点头,用惊叹的语气,七嘴八舌的说道:“七阿哥小小年纪,聪慧过人,还有如此深刻的思想,实乃皇上教子有方。”
康熙背着手,一抬头就看到了角落里那一丛竹子,再看看胤祐的画,除了竹下的幼童,其他也有七八分的相似。
此时正值午后时分,一束阳光从墙那头照过来,正好笼罩着那一丛竹林,竹子便呈现出淡淡的金橘色。
康熙笑了笑,忍不住想摸摸儿子的脑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忍住了。
离开的时候,胤祐还特意卷起了自己那副画,准备拿回去给太皇太后瞧瞧。
李士桢出来送驾,走了老远,看着皇上的车马离开。
胤祐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身回来,对李士桢说道:“熹姑姑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不能常伴膝前,李大人务必保重身体。”
李士桢赶紧躬身行礼:“多谢七阿哥。”
胤祐笑着回了一礼,这才大妈离开。
回到行宫,胤祐迫不及待的跑到太皇太后的院子里,皇太后、皇贵妃和宜妃也在。
这次康熙出门,带上了宜妃,因为她的家本就在盛京,父亲是盛京内务府掌关防印佐领。
但康熙却没有带十一阿哥出门,宜妃多少有些放心不下,毕竟孩子身体不好,她总担心出个意外什么的。
大家都是当妈的,皇贵妃很理解她的心情。但这个事情也没有办法,只能安慰她,十一阿哥也已经九岁了,身边有嬷嬷宫女太监,不缺伺候的人,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再说了,就算在宫里,十一阿哥住在阿哥所,她们母子也不能时常见面,有设么意外,宜妃也帮不上忙。
既然跟着皇上出门,那就开心一点,别总在太皇太后跟前提,惹她也跟着操心。
这话说得很明白,太皇太后不开心,那皇上也就不开心,皇上不开心,大家都别想开心。
宜妃倒也听劝,出门没几天,也就放下了。天天能见着五阿哥和九阿哥,虽然一个跟她素来不亲近,一个是调皮捣蛋的浑小子,但毕竟是亲儿子,能时常见到,也很高兴。
胤祐人还没进屋,声音先传进了大家耳朵里。听着就高兴,伸着脖子望向门口。
胤祐一进来,看到坐了一屋子人,赶紧挨个行礼问安。
皇贵妃拿手帕抹了把他脑门上的汗水,数落道:“多大的人了,也不知道稳重一点,吵吵嚷嚷的,一会儿让你阿玛听到,又要罚你。”
“无妨,”太皇太后笑着招了招手,让胤祐到她身边去:“我就喜欢听他吵嚷,显得热闹,谁敢罚他?”
老祖宗现在已经是五世同堂,膝下承欢的晚辈那可多了去了,但她最喜欢的还是胤祐,一天不见就想的慌。
胤祐献宝似的拿出他的画展开:“乌库玛嬷,我今天画了一幅画儿,给你瞧瞧。”
太皇太后带上老花镜:“来,我瞧瞧。”
胤祐便把下午的事情跟她说了一遍:“我画的时候,想的是,阳光把珠子照成了橘红色,没想到法海舅舅却说我是在效仿东坡居士画赤竹,那些大臣还跟着附和,只有阿玛看出来了,但是他没说破,乌库玛嬷你说好不好笑?”
事情本身就挺滑稽,经过他的描述,大臣们一开始什么表情,后来什么反应,对康熙说了什么话……这一顿渲染,就显得更好笑了。
太皇太后被他逗得乐不可支,一旁的皇太后、皇贵妃和宜妃,四公主、五公主也跟着笑了起来。
太皇太后仔细打量他的画,看到坐在竹下的小孩子就颤颤巍巍的伸出手,轻轻地抚摸,嘴里还感慨道:“这不就是小时候的你吗?”
胤祐硬是挤在太皇太后身边坐着,挽着她的手臂,歪着头问道:“那你说,我画得好不好?”
“画得好,画得好!”太皇太后叫过苏麻喇姑,“放起来,我得带回宫去。”
皇太后和宜妃平时也不怎么能见到这些搬出后宫的皇子,只知道他们几个前后出生的小阿哥也已经十二三岁了。
至少五阿哥、六阿哥和八阿哥看起来说话、行事都有了大人的模样,想不到,这位七阿哥却还像小时候那样,活泼,开朗,还喜欢撒娇,古灵精怪的。
出门在外,胤祐就是想让乌库玛嬷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只要她开心了,胤祐怎么样都可以。
大家其乐融融的坐了一会儿,太皇太后乏了,要休息。五公主陪着皇太后,四公主陪着宜妃,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胤祐也跟着皇贵妃往外走,路上母子俩又聊起这件事情。
皇贵妃看了一眼儿子:“法海舅舅是在替你解围,你以为他真看不出你画的是什么。”
“他为什么要帮我解围?”
皇贵妃摇了摇头,轻声叹气:“你阿玛让你们各自写字作画,不就是想在大臣面前炫耀自己的儿子有多优秀,让你拿出真本事来给他们瞧瞧,不是让你随心所欲取悦自己。”
“那这么说,舅舅是怕我被阿玛责罚?”
皇贵妃揉了把儿子的脑袋:“随着你年纪的增长,对于你的舅舅们,以及整个佟家来说,你甚至比他们自己的孩子还重要,尤其是你在你阿玛心中的地位。”
“他们想太多了,有没有我,阿玛待他们都很好。毕竟,阿玛还管他们的父亲叫舅舅呢。”
皇贵妃带着他走进屋子:“我只是告诉你这件事情背后的原因,不是要你因为母家的兴衰去做一些你不喜欢的事情,讨好你的阿玛。”
胤祐捧着脸,忽然凑到她跟前,问道:“那你说,我今天那副画画得好不好?”
皇贵妃点了点他的鼻尖:“童心未泯。”
“师父也这么说。”
皇贵妃捧着儿子的小脸:“老母亲只愿你永远童心未泯,永远率性而为,永远只取悦自己,不取悦别人。”
“不对!”胤祐拉着她的手,天真的笑,“是我在意的人,我自然会取悦他们。”
“那也是取悦自己。”
第二日清晨,大家继续向北赶路。没过几日来到古北口。
康熙照例把太皇太后、皇太后送至行宫,让女眷们留下来陪着。他带着儿子,外出找乐子。
这次来到总兵官蔡元的将军书,教场正在练兵。
康熙在城楼上坐下来,正好可以俯瞰整个教场,诸位皇子,宗室以及文武官员就站在他的身后。
乌兰布通之战之后,康熙也意识到,他引以为傲的八旗精兵如同纸糊的一般,不堪一击。甚至还出现了高级将领,临阵脱逃的事情,简直就是整个满洲贵族的耻辱。
于是,康熙在组建各个火器营的基础上,也加强对八旗精兵的训练。
今日前往一看,果然效果显著,士兵们的骑射功夫,精神面貌都要比往常好了许多。
看过士兵训练,康熙便来了兴致,带着众人走下城楼,命令石匣副将王廷彪及以下将领纷纷展示射术,将领们展示之后,又让皇子们上去试试。
虽然有的皇子读书可能不太行,但是骑射方面却是非常优秀的。
而有的皇子,读书习字厉害,于骑射方面似乎又差了一点。
或许也不能算差,就是单纯不喜欢。
胤祐和四阿哥两个人站在一旁,丝毫没有要出列的打算。
最后,三阿哥、五阿哥、六阿哥、八阿哥纷纷上前射了五支剑,全数中靶,其中成绩最有好的就是三阿哥和八阿哥。
八阿哥年纪最小,还有如此优异的表现,康熙看得甚为满意。
之后,康熙又让擅使刀剑□□者,各显所能,纷纷到场地中央来展示一番。
这个胤祐倒是看得很专注,每个人擅长什么,刀枪剑戟使得如何,有什么特点,有什么破绽,他就这么看了一遍,就大致记在了心里。
皇子们随着年纪的增长,也会跟着外谙达学一些拳脚功夫,刀剑□□各种武器,也会让他们练起来。
毕竟,这些年战事不断,皇室宗亲都是要披甲上阵的。
这时候,康熙又派了几名侍卫以及几位武艺不错的宗室出列,下场与诸位将领比试一番。
侍卫和几位副将的比试倒是很有看头,大家功夫都很好,你来我往,打得好不精彩。
但各位宗室子弟就差了不少,除了大阿哥尚有一战之力,其他人支撑不了几个回合,纷纷败下阵来。
不难看出,这些贝勒贝子以及王府世子,平日里练的都是些花架子,看着好看,真的打起来就不够用了。
反倒是几位副将,那是实打实的真功夫,没有那些花里胡哨,出招又快又恨直奔主题,逼得对手连连后退。
胤祐看得新奇,平时跟兄弟们比试他都跟玩儿似的,还真没跟谁真刀真枪的打过。
“我也想试试。”
他说话声音不大,但也足以让旁边的六阿哥和八阿哥听得清楚。
六阿哥皱了皱眉,那些副将个个看起来身强力壮,年纪也比他们大了许多,胤祐还不满十三岁,身高身材跟人家都没法比,细皮嫩肉的,磕着碰着都要哀嚎半晌,哪里经得住人家打。
听他这么一说,八阿哥也有点按捺不住跃跃欲试的心情:“我也想。”
胤祐偏了偏头,小声道:“那你去吧。”
八阿哥:“我……”
他后面的话未说完,忽然胤祐就站了出来:“皇父,八弟说他也想试试。”
八阿哥:“???”
他都这么说了,八阿哥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一起站出来。
可他刚准备挪动步子,就被胤祐一把推了回去。
“儿臣以为八弟年纪尚幼,还是由我这个做兄长代他出战吧。”
康熙转过头来看向他们这边。胤祐明明也没比八阿哥大几个月,但是这么打眼儿一看,他竟然比八阿哥高出半个头。
这让老父亲有点恍惚,在他印象中,很长一段时间,胤祐都是兄弟几个中最爱的,比年纪更小的八阿哥更矮。
就因为这个,太皇太后还专程命太医开了方子让他喝。
现在这么一看,他站在那里,倒是比周围几个人都要高出一截了。
“你要下去和他们比试?”康熙把他上下打量一遍,又看了看场下。嘴上没说,用行动暗示儿子,“,那都是一帮领兵打仗的战将,比你高比你壮还比你年长。”
胤祐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点了点头:“试试吧。”
康熙沉默半晌,说实在的,他还有点期待,常常听胤祐自己吹嘘自己的剑法有多厉害,他也没有真的见识过。
可是,毕竟儿子周岁还不满十三,老父亲多少有点担心。
这时候,石匣副将王廷彪却主动站了起来:“启禀皇上,末将有一子,与七阿哥年纪相仿,也在军中服役,可与七阿哥比试一番。”
他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有些诧异,王将军儿子才十三岁,竟然就已经从军了。
其实是王廷彪误会了,他看胤祐比身旁诸位阿哥都要高一些,比自己儿子矮不了多少,就以为他们同龄,其实他儿子已经十五岁了。
既然如此,康熙也就让王廷彪领着胤祐下去了。
“不知七阿哥平日擅使什么兵器?”
胤祐平时主要就是跟着傅先生修习剑术,自然是练剑比较多。
出门在外,他也没有带着七星,站在兵器架前,随意抽了一把剑。拿在手里就感觉分量不对——这把剑太轻了,用起来并不顺手。
王廷彪的儿子,名叫王国城,自幼钦佩父亲,在军中长大,有勇有谋,是一位少年英雄。
此时身着铠甲,手握□□,笔直的站在那里,颇有武将风范。
胤祐冲他抱了抱拳:“少将军请指教。”
对方说了句“得罪”,话音刚落,人已经提着□□逼到了近前。
这一下动作奇快,直刺咽喉,胤祐反应更快,挥剑挡开。
“呛”的一声,剑身和和枪杆猛烈撞击,几乎让人有溅出火星的错觉。
傅先生曾经说过,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剑客与善舞□□的人过招,胜负的关键在于距离。
胤祐进不了身,对方枪法凌厉,没一下都直击要害,他提着剑左躲右闪,好几次,枪尖从他的眼前堪堪划过。
说起来是切磋,但显然这位军中的年轻小将并没有手下留情,场下的比试惊险万分,看得几位阿哥拳头都捏紧了,手心里全是汗水。
康熙面沉似水,负手而立。虽然心里也在担心儿子,但却没有表现出一丝胆怯与慌乱,沉稳的站在那里,目光紧盯着胤祐。
这个人一开始并没有上场,是胤祐主动提出要与人比试,王廷彪见他们年纪相仿才推荐的。
因此,胤祐对他并不熟悉,这一连串的进宫让他只有招架之力。
小家伙倒是淡定,一边提着剑应对,一边仔细观察。
想要突破距离,就得让对方露出破绽。
可是对方枪法又快又恨,一点不给他近身的机会。
不难看出,对方也是经过严苛训练,与刀剑这种短兵器交手颇有心得,懂得最大限度发挥自己的优势,想要以快取胜。
他越是急于求胜,胤祐越是不让他如意。两个人从场地这一头,打到了那一头。几个回合之后,胤祐就摸清楚了他的招式和套路。
于是,就算是闪躲应对也变得从容不迫。
王国城虚晃一招,□□刺向胤祐的左肩,这一下看似雷霆万钧,实则并没有用多少力气。
胤祐提剑去挡,却扑了个空,因为惯性剑势收不回来,身前露出一大片破绽,再要后退已是不及,枪尖已然到了胸前。
“七哥!”八阿哥差一点喊出声来。
四阿哥也忍不住向前一步,感觉心脏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儿。
这一幕看得众人心惊胆战,胤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别说王国城和他老子王廷彪,就连总兵蔡元说不定也得跟着受罚。
上场之前,就有人跟王国城说过,与他交手的可是皇子,要他意思意思就行,不要太较真,不能叫皇上当众失了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