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转晕了而已。”
刚想站起来,才注意到外婆一直站在床边,我看了外婆一眼,她一脸的冷漠,于是我只能将自己心中的疑惑给吞进肚子里去。
外婆找个借口支开了招弟后,对着我郑重其事地说:“从今日起。你就要出去做事,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愣了一下。
看见那穿堂入户的橙色阳光溢满了整个房间,微尘在这停滞的光线中飘浮。
似乎,时间似乎在这一瞬间都停滞了。
我知道外婆口中的出去做事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从今天起,我要接外婆的班,作为一个真正的先生,替别人处理一些事情了。
也就是说,我会得到越来越多的历练的机会
“好。”我能感觉到浑身的热血都在沸腾,这种感觉就好比你好不容易拿到了驾照,有人告诉你可以上高速公路开车一样喜悦。
我知道外婆不喜欢我做这一行是担心我的安危,但是我真的很喜欢这一行,我甚至都为自己是一个阴阳人而激动自豪。
我不怕鬼神,我始终觉得,我能够战胜他们
外婆见我这反应,眸底掠过一抹失望,但很快就又冷然告诉我:“你去镇上马家帮我敛尸,朝出暮归,谨记”
吴家村再过去五十公里就是万佳镇。一般我们赶集就要去那里,外婆不太喜欢我经常离开村子,因而我也不太了解马家,只记得马家经营小本生意,卖些干货。
“马家的媳妇昨儿刚走,你见到马家的人,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嗯,外婆,我能问一下马家的媳妇是怎样走的”这是我第一次出来做事,一定要谨慎小心为上,记得以前外婆做事也是诸多讲究的,而且外婆既然说是马家的媳妇,应该是个年轻少妇或者中年妇女,不应该是正常的老死,病死虽可能,但外婆不可能只是让我去敛尸这么简单
外婆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你去了自然知晓。”
“嗯。”外婆回话是不想告知我太多,干脆就不再问了。
随后,我吃了早饭,背着外婆给我新缝的斜背白色布袋就坐上我们当地的三轮车前往万佳镇,招弟本想跟着来。却被外婆唤去上山摘些时鲜的桃李,明日带去学校里吃。
颠簸的路上,我先是兴奋难抑,而后,开始忐忑不安起来,毕竟这是第一次,我怕坏了事还损了外婆的面子。
接着甩甩头,不让自己多想。
这会想起外婆给我的白色布袋,立即打开瞧瞧,里边就放几张黄符,两张红符,金银珠子,碇口钱,红绳和朱砂笔,还有一些给死者化妆用的胭脂盒画眉笔之类的东西。
还以为外婆会给我一些什么提示,结果发现都是敛尸用的一些道具,我顿时垂头丧气。
“听亲戚说卖干货的马家媳妇走了”尽管外婆不告诉我太多的详情,那我就自己打听打听,这种跑车的消息最为灵通,倒不如问问。
我看不见前方司机的表情。可当他听到我提及马家媳妇,握着车把的手明显紧握了一下。
“她就是命苦孩子刚生下没过两个月,就夭折了孩子走后没几天,人就病倒了,前两日去她家买干货,瘦到被叫白骨精都不为过,唉,当初是多么漂亮的大妹子啊”
“生病”
“不晓得有啥子病,马老太也不让说,昨儿夜里,我上她家拿些红枣,马家媳妇突然发了疯,一个劲地掐着马老太,马大川和我上去拽,硬拽不开,那劲儿可大了就马老太快被掐晕过去的时候,不知是谁拿一袋核桃砸了过去,她被砸的那个叫头破血流阿,过去一瞧,完了。翘辫子了,她死时那眼珠子还直勾勾地盯着马老太,这事邪门”司机说着的时候还打了一个冷战。
听司机的这说法,我越觉得这事悬乎。
约过了一刻钟,便到了万佳镇的镇口,一眼望去,一街荒凉。
马家的大门上高挂这两盏白色灯笼,横额挂着白色花球。
我按了一下门铃。
“今日东家有事,暂不营业。”一位缠着丧服的满嘴髭须的男人忧色浓重地走了出来。
这男人我认得,就是马大川,马家的独子。
“我是吴家村的于大娘唤来的。”
马大川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略有些诧异,却说:“进来吧。”
他转身领我进去时,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么小,这不是添乱嘛”
我假装没听进去,我知道,我现在年纪尚小,资历尚浅,人家小看我是正常的,但这话如同一桶冷水,当头盖了下来,瞬间浇灭了我起初的一股热血劲头,心里拔凉拔凉的。
从店面进去后,是个露天院子,里边扎堆坐满人,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在我踏步进来的一刻就溜走了,他们看向我的眼神是疑惑,轻蔑,甚至有漠视的。
马大川看他们一眼,点了个头就继续往屋里走。
走着走着,身后传来孩子委屈的嘤叫声。
我心尖一抖。
蓦然回头,坐满人的院子里,在那墙角影晦处,有个孩子正往我这边爬来,她一抬脸,那眼球全是突兀的血丝,没有瞳仁,雪白的脖子上有两抹红色的指印。
“呀”她对着我叫唤了一声。
“大川是咱们马家的独苗啊明知道他是教师,没法二胎你还偷偷生了个女娃你这不是要让我们马家断后吗”老太婆尖锐的话儿十分的刺耳。
我微怔,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个院子里头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里屋,一个老太气的满脸涨红,旁边一个妇女正抱着呀呀叫着的孩子小声抽泣着。
我识得那老太,是马大川的母亲,马家今个儿当家的,至于那个妇女,应该就是马家媳妇,李静。
“妈,这也是个生命啊我可狠不下心来”李静抱着孩子就走了。
接着画面再次转换。
房间里,那孩子在床上安静地睡着,马老太轻手轻脚地进来。
“我要的是孙子可不能因为你断了咱们马家的香火”
马老太眼露凶光,那双枯瘦的手缓缓地摸上了那孩子的脖子。
我意识到她接下来要做什么,就赶紧冲上前去阻止,可是我宛如透明一般,穿过了她的身体。
“哇哇”孩子被掐地难受,大声哭喊。
“你就不该到我们家来”马老太扯过被子,用力地捂住她的脸。
待那孩子在空中乱挥的小手一下子软趴趴地躺在床上时,她才松开了手。
我顿生一种无力感,一个生命就这样眼睁睁在我的眼前离去,而我什么都做不了。
接下来的画面就是这些天马家闹鬼。那孩子已经两个月,有些模糊的意识了,马老太杀了她,她自然尸变上门讨债,马老太被纠缠得快要疯掉,被蒙在鼓里的马大川好心去找个道士来收服这个小鬼,李静知晓后,在一天夜里,那孩子再次上门时,她怜爱这孩子,心一横,就让孩子上了自己的身,司机说她生病了,其实那些天里,是那个孩子在吸她的阳气,才会病殃殃的。
“你是”
背后倏地冒出一句话,把我的魂也拉了回来。
这会我才看到背后的人原来是马老太。
她眼睛底下堆积的眼袋是乌黑的,手上戴着一串佛珠和一串桃核。
“家里最近是不是经常听见小孩子的啼哭”我开口询问。
幸亏刚才看见那婴儿周身萦绕的是白气,外婆在我走之前,顺便跟我说明了一下有关于鬼的等级划分,白气绕身的是白衫鬼,通常指的是新魂,即是刚死亡没多久的人所化成的,对人不会有太大的伤害性,而且她刚把自己母亲的阳气吸光,有足够的气儿下去轮回投胎,她现在给我看这些,应该是想让我为她和她母亲报仇吧
他们两人一怔,面面相觑,尤其马老太竟颤抖地转动手上的佛珠,不断地念叨:“阿尼陀佛,阿尼陀佛。”
一看就知道心里有鬼
马大川略微尴尬地给她耳语几句,她才缓和下脸色,让马大川带我进屋里说话。
“躲得初一,逃不过十五。”我心里对马老太有些气愤,连带着语气略有不善。
马老太老脸一拉:“那你说怎么办谁让她瞒着我生出来了”
“把那小孩子的尸体取出来火化,把骨灰供奉在祖祠里,你去磕个头道个歉,烧些东西下去给她。”我瞥了一眼马老太。
要不是外婆说过“凡事先为活人考虑,因为活人仍在世,而死者已经成为过去,轮回投胎还能重新来”这话,我还真的不太想帮她,哪有这么狠心的奶奶这可是亲孙女啊竟然还能下得了手
马老太许是被吓的不轻,无奈地点点头。
而后,还一脸懵懂的马大川将我领去放尸体的屋里。
“你联系一下殡仪馆,得把你媳妇的尸体送去火葬,跟小孩一块,一定要赶在正午前。”我吩咐了他一句后,便强壮胆子给尸体上妆。
马家媳妇此刻的身子跟裹着一张人皮的骨架差不多,那眼珠子仍突出眼眶。
“安息吧,你的孩子下次会投个好胎的”我说着就将她的眼皮给覆了上去。
随后从那百家被下抽出她的手,想给她涂抹上红色的豆蔻,却发现她的手指上有个文身,这似云似莲的文身不就是跟那日的两个盗墓贼一样记得那个深宅里的老太婆也有,虽然是假的。
我下意识就想起了那个警察李然,看来回去县城一定要找他问问。
待敛尸的一切事宜都办妥后,太阳在山头也只剩下半边脸了。
马大川给了我一个红包,连声道谢。
“有些事你得好好问问你妈。”我看他被她妈这折腾,妻子都走了,算是个可怜人啊一时动了恻隐之心。
每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外婆说做我们这一行的,忌讳多管闲事,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后来马老太被自家儿子给送去当地的派出所了,这事一度被传成了当地的笑话。
我回到家中时,外边的夜幕已经拉起。
外婆没问我今日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只是再三交待我一句:“我们跟脏东西到底还是不一样的,我们是人,所以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跟它们粘上什么关系。”
“嗯。”我感到疲惫,应了一声,洗漱一番就倒床睡了过去。
兴许太早睡了,半夜里,我感觉到有人在抚摸我的脸,冰凉冰凉的触觉一下就把我惊醒了。
睁眼一看,盖过被子的黑红宽袍上月辉点点,逆光坐着的宫玫眉色略带疲惫。
“大晚上的,你”
我本想问他怎么突然来我,不料他一俯身。一条冰舌很是灵活地撬开了我的贝齿。
身子蓦地僵住,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大脑瞬间空白。
“这是你今天的奖励”他嘴角噙着笑意,一扫第一眼看到他时的疲倦之色。
我的脸刷的一下就通红了:“色鬼”
“嗯。”
我瞅了他一眼,这人是不是傻了我明明在骂他,他还应难道他不知道色鬼是坏鬼吗
想起今日外婆说过,鬼虽然分了等级,但也有好坏之分,那宫玫应该是属于好的那种吧除了脾气不好,老占我便宜和偶尔暴力之外,也算是不错的了,不过说真的,我在宫玫身上看不到那些什么黑气白气,也判断不了他的级别,不管了,只要他是个好鬼就行
“净乱想睡吧”宫玫嘴角一弯,手指就在我额头轻轻一弹。
“宫”
眼前一黑,等再次醒来后,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午后,正准备好要去车站搭车的时候。学校就来了电话,说是因为装修的事情要把开学的日期推后。
于是我又在家里呆了十天,这些时日里,除了偶尔跟招弟上山采药外,就是跟着外婆出去办事。
倒真学了不少,至少谁家牛丢了,我还能有法子去找回来。
可是我每天的起床气越来越大,招弟都不敢来唤我起床了,其实我就是心情闷闷的,只要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是一觉到天亮的,就很不爽。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好像宫玫好久没来找我了,他究竟在忙什么鬼不是不用工作学习的吗
我又没有什么生死攸关的事情,哪好意思随便找他出来
窗外传来黄二嫂哟喝孩子回家吃晚饭的大嗓门,我这才往外瞄瞄,路灯下的槐树,叶子由绿,到青,再到墨绿层层深化,想到明天就要回县城。心里就有一股惆怅感。
“旋沫,行李收拾好了吗”
我将手上刚整理好的行李箱推到衣柜旁侧后,有些奇怪地问:“嗯,外婆,你不去睡觉吗”
“你跟我来。”外婆转头就走。
外婆这是要带我去哪里啊我疑惑地紧跟上去。
片刻后,外婆将我带到了后山的一处山洞里去。
我记得这个山洞,外婆经常背着我偷偷来这里,一呆就老半天,我起初还以为外婆藏着什么东西在里边,不让我知道,有一回就趁着外婆出去办事,我就自己溜进去,一进去,里边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没走几步,就冒出无数双眼睛,耳朵,手,还有无数个鼻子,那鼻子有我拳头一般大
结果我被吓的屁滚尿流,灰溜溜地跑回家里,又不敢跟外婆说,自打那以后我再也不敢跟着外婆来这里了。
这不,我此时站在这个洞口面前,看着里边黑漆漆的,身子就不受控制地打起冷战,果然是童年的阴影啊
“别怕,跟我进去。”外婆抓着我的胳膊就往里走。
刚一进去,左右两侧就会闪出两个幽蓝的火苗,我立马被吓了一跳。
我咽了咽唾沫,继续往前走。
约莫在这洞里走了十分钟左右,视线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洞内比较宽敞,约有三米宽窄,里边的洞墙成弧形,中间凹陷下去四个一米长,半米窄的窟窿,那里头悬挂着四具棺材,我没看错。真的是悬浮着的
每个窟窿对出来就是一个桌面双侧卷起的木桌,桌子上摆放着一些祭祀的物体,香蜡元宝,还有一些发霉长黄斑的猪肉果蔬,明明这洞内一点都不通风,却一点都感不到闷热,也没有一丝的腐臭味,就是阴凉了一些。
“去给他们上香”外婆从洞内的一个小角落拿出香烛递给我。
“好。”
虽然不知道外婆要做什么,可她让我做的事情肯定有她的道理,而且我猜这可能是什么神明,因而十分敬重地上香磕头,该有的礼数一样都没少。
“外婆,我上好了。”
“跪下。”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跪了下去。
外婆睨了我一眼后,十分庄重地朝着每个棺材鞠了一躬,随后才开口:“旋沫,这是咱们阴阳人的四主。”
“这四主就跟保家仙儿一样,会一直保护咱们阴阳人,现今世界已然容不下阴阳人,怕破坏五界的平衡,可既然你选择了行走阴阳,那就该认主”
保家仙我倒有所知晓,据说是人们侍奉在家中的仙儿,用来护佑这个家中的人,通常这仙儿都是胡黄常蟒柳五仙,而阴阳人,我一直以为是那种雄雌器官同时兼备的人,不料是我一直误会了,那四主我就更加不晓得了。
“旋沫,你说说鬼最怕哪七种人”
“木匠,屠户,泥瓦匠,恶人,孕妇,邋遢的人,还有”我挠挠头,这才想起来,好像人们说来说去都只是六种人,第七种人一直没听说过
“就是咱们这种阴阳人现在你知道鬼为啥怕咱们了吗”
“因为我们有四主”我回了一句,原来在阴界跟人间也差不多。你靠山越强,别人就越怕你。
外婆沉默了一会,叹了一口气后,踱步立于我面前:“旋沫,一旦你接受洗礼,从此就要走上驱魔人的道路,你当真要继续下去吗”
她明明问的是我,可我觉得外婆其实是在问她自己。
“驱魔人不是看事的先生吗”其实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走外婆这条路,大概是受了外婆的影响吧,从小就偷看外婆办事,觉得她特别厉害,想着以后长大了,就要跟外婆一样当个先生,给人看事。
外婆冷下脸:“看事的先生一般都是阴阳风水师,而而且阴阳师跟驱魔人是不同的,阴阳师有占卜之术,利用易经八卦术数,给人看风水,偏道家,而我们驱魔人天生自带异骨。知晓通灵术,不需占卜也能知过去预未来,偏佛家,阴阳人也是活人,所以自身有些抓鬼术也师承道家,但驱魔人只把鬼魂驱逐,但不可养着他们,你要记住”
我点了点头。
然后外婆端出一个鸡公碗,而后打开一个牛皮囊袋,一刹那酒香四溢,接着她向上抛出四张金色符纸,符纸自燃后的黑灰在空中飘飘摇摇后,悉数落在酒水上,宛若一湖的浮萍。
“把手给我”
“嘶”
外婆将我的手指割破,滴了一滴我的血在那碗里头,下一秒,清澈的酒水竟然全红了,连带那些黑灰也融化了
“喝了它”外婆把那碗端到我面前来。
我糊里糊涂一仰头就喝了下去,喉咙好像滑过一串火,火辣火辣的疼。身子也开始热乎起来,意识也模糊起来。
外婆转身面朝那弧形洞墙,神色凝重:“小女旋沫恭迎四位仙家临身教悟日后定恪守阴阳界规,不滥杀,不入邪,不欺诈,不做坏事,不发歪财,不令仙家蒙羞驱魔之心,绝不有所染指望仙家多多教诲此后旋沫会以香火酒肉上贡,多积阴德以血立誓,绝不泄露阴阳人一事”
而后,那四具棺材剧烈地震动起来,一双血瞳,一双冰火手,一双尖耳,还有一个又长又尖的鼻子各从棺材里现了出来,它们在我头上绕了几圈后,咻地一下,那血瞳闯入我的双眼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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