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国。
屏水王城。
此时正值破晓时分,曙光却被沉沉血云压得一丝都透不下来。天地间大雨滂沱。这是一场带着魔血的雨,血污笼罩王城,血腥味冲天,欲要将方圆百里之内全都污染。
无人的街道上。
一名青衣广袖的男子持着伞漫步在血雨中,周身漫着层朦胧曦光,透过伞面,能隐约看到他线条优美的苍白下颌,以及握着伞柄的修长指节。
啪嗒啪嗒。
轻履不急不缓地踩在湿透的青石板上,两者相击发出清脆的轻响,极富韵律。
这看似轻缓的步调,却让周围的地面都在震动。每一脚踩下都仿佛一座山压下,道路两旁的商铺在剧烈震颤。
青石板没有半丝开裂,地底深处的岩石尽皆崩碎成齑粉。雨幕笼罩的青石街道尽头,一只硕大狰狞的头颅被迫从染血的地面冒出。
持着伞的青衫谪仙每往前走一步,它就被迫出从地里出来一截。
接着是脖颈、肩膀。
等到青衫谪仙不急不缓地走到它面前时,整具魔躯正好全部暴露了出来。
——这是一头六眼六臂的地魔,平日最喜欢潜伏在地底,用眼睛盯梢着地面上的人,在地面上的人毫无防备之时,抓着对方的脚踝把他拖进地底,然后在猎物的战栗和恐惧中大快朵颐。
但当它来到屏水王城时,却发现这里空无一人。
青衫人抬起伞,露出一张暖玉生光的面容。明明站在最脏污的血雨中,却周身无尘无垢,连衣角都洁净无瑕。
“是你把人全部藏了起来!!”地魔佝偻着背愤怒咆哮。
它现在饥肠辘辘,快要饿死了。
随着它的咆哮,四周每一滴血雨都猛然炸开,却被玉骨伞散发的朦胧神光挡在了外面。
颜羲平淡地注视着这头地魔,乌黑温润的双眸什么情绪都没有。
确是他提前收到消息,把屏水王城的人都收到了法器中。
“这里不属于你们……”
淡漠的低语声因为太过悦耳,近乎溪水流淌时发出的吟叹。
随着话音落下,森然的杀机锁定了这头六臂魔。
…
一盏茶后,六臂六眼魔轰然倒在大街上。
魔血雨还在下。
颜羲垂眸捏动法决,巨大的魔尸从头颅开始逐渐化成齑粉,在最后一截脚尖快要消失时,身后突兀地传来一道怪异洪亮的咕哝——“啊,青鼎神殿的道子,终于能吃到凤凰肉了,桀桀桀……”
屏水王城的角楼上不知何时趴了一头巨大的魔。
这魔呈长条状,像只漏气的布袋一样有气无力地挂在角楼顶上,脊背佝偻,身体对折,半个背部裂开,源源不断的魔蜂从裂口处嗡嗡飞出。
布袋魔抬起瘦骨伶仃的硕大头颅,只有眼白的圆眼睛直勾勾盯着颜羲,朝他缓缓咧开一个扭曲的狞笑,嘴角快要裂到耳后。
“啊,凤凰肉——!”
颜羲脚步微转,看到西处的角楼,东处的角楼,南处的角楼,四个角楼上赫然都挂着一只布袋魔。
从布袋魔身体内源源不断地飞出魔蜂,虫群汇成的洪流从四个方向流淌而来。
“天下独一无二的凤凰肉,被我抓到了,不知凤凰肉是什么味道呢——”
这句话不是四头布袋魔中任何一头说的。大地震颤,一头巍峨如山的巨魔大步踏来,蒲扇大手挥开血云,低头俯瞰着颜羲。
颜羲微微一怔:“你故意用六臂地魔引我来此,这里是一个陷阱?”
这是一句疑问句,用的却是笃定的语气。
红皮巨魔的声音震耳欲聋:“没错,那头地魔是个蠢货,正好被我拿来引你过来。我是乌密铎拉魔王,凤凰,被我吞食是你的荣幸,快到我肚子里来吧——!”
无穷无尽的魔蜂汇聚成海,铺天盖地的包围了颜羲。
桀桀桀,古怪的笑声像是腹腔共振发出来的,异常刺耳难听。
被诱入陷阱,颜羲举止依然从容。玉骨伞悬飞在半空中,投落下的灵光挡住所有血雨和魔蜂,右手一招,大圣遗音琴凭空出现,琴弦琮铮,每一根都散发无尽杀机。
颜羲左手抱琴,右手指尖即将落下,泠泠琴音即将响起之际。绛月予骤然踏着凤尾昆鱼出现在屏水王城中。
拨弦的动作蓦然停滞。
“圣女…?”
颜羲那双静若湖水的双眸,刹那漾起微波。
他怔怔地望着绛月予素白背影。
圣人遗藏第二层,他明了自己的心意,然而自第四层秘境一别后,绛月予就彻底失去了踪迹。有人说,她被秘境绞成了齑粉,香消玉殒尸骨无存。有人说,她被秘境传送到不可知的地方。
总之,她从此消失了,生死难知。
…他平生从未做过让自己后悔的事,但独独在这件事上他悔了无数次。他不该留她独自闯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