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望舒无话可说,默默地喝了口茶。
别的事好说,只有这件事,她是打死也做不到。
她嘴里含着茶水,在心底盘算着,二十六岁的年纪,又刚刚‘娶妻’。
现在说什么,老师都不会信。
得拖个几年,拖过三十岁,再和嫣然四处求神拜佛,做足了求子而不得的悲痛模样,最后用事实说明,梅家是真的命中无子,老师这关才能过了。
唉,头疼。
她捧着茶杯,低头不语,心思飘到了九天云外。
就在她走神的瞬间,对面叶昌阁的心思,却飘到了更远、更玄妙的地方。
片刻后,梅望舒乍回过神,冷不丁听到老师的一句话。
“说起后嗣之事,老夫倒是想起来……你不在京的时候,为师听到了一些传言。”
叶昌阁欲言又止,抚须迟疑,“说是无稽之谈吧,又不像是完全的空穴来风。正好你今日回来,你和圣上确实是有多年交情的,老夫想来想去,还是要从你嘴里问个准信。”
叶昌阁前倾了身体,压低嗓音,面对面郑重问道:
“圣上年少登基,后宫却至今空虚,连皇后也未立下。礼部几次上奏此事,奏本都被留中不发。京城暗中有了些流言,圣上是不是……是不是……龙体欠安,有所亏损哪……”
梅望舒顺着话里的意思,立刻联想到了某个方向,惊得坐直起身。
“从哪里传出来的谣言,如此大胆放肆!多谢老师告知,学生明日就派人去各处坊间探查。”
“先别忙着查,”叶昌阁急忙摆手,“街坊之中并未传开。此事是你师兄听同僚私下议论,上门秘密询问于我,老夫才知晓的。”
叶老尚书起身踱了几步,“说起来,圣上今年已经年满二十,迟迟不肯立后之事,的确反常。”
梅望舒哭笑不得,指了指自己,“老师许是忘了,学生二十那年,也未曾娶妻。”
“我们普通臣子,和皇家怎能相提并论。”叶昌阁不以为然地一摆手,“再说,若是圣上只是不肯立后,我们老臣还不至于如此担忧。有件事,不知你平日进出皇城之时,有没有注意到……”
他忧心忡忡地转过身,“圣上十六加元服,十八亲政,亲政至今也已经两年了。如此长的时间,如此气血旺盛的年纪……后宫竟然一位侍奉妃嫔也无。”
梅望舒一怔,低头沉思起来。
第8章
深夜,叶老尚书亲自送出门,梅望舒坐上马车回府,整个人还陷在思绪中。
就像邢医官在宫里说的,十四五岁少年,乃是人之春时。
万物生发,草木抽芽。
京中高门大户家中的公子,成婚时间不算早,大多二十加冠之后才娶妻。但长到十四五岁,家中长辈就会开始安排通房婢女,入室伺候了。
宫里那位的情况却极为特殊。
自从十年前先帝薨逝,朝中便由权臣郗有道当政,自称亚父,对待小皇帝如同傀儡。
朝堂之上,郗有道佩剑入朝,颐指气使,爪牙遍布朝野。
后宫之中,郗有道自由出入宫闱,暗中与太后通奸。
一次半夜大醉后,竟然持鞭闯入皇帝寝宫,将年仅十岁的小皇帝深夜拖出寝宫鞭打。
太后与情人欢情正浓,装聋作哑,不闻不问。
后来,虐打成了习惯,成了威慑的手段。
十四五岁,人之春时,尚未长成的少年天子却陷于困境之中挣扎。
华美龙袍之下,遮盖着一身的疤痕,旧伤未去,又添新伤。
连带着他们这批身边跟随的近臣,为了保护陛下安危,已经整日里竭尽心力,哪还想得到安排侍寝宫人。
梅望舒靠在车壁上,抬手按了按眉心。
头疼。
去年春夏时,礼部奏请甄选皇后、被元和帝留中不发的事,她是知道的。
她曾当面问过,陛下只简单回了六个字:“未有合意之女。”
当时圣上才十九,她觉得还年轻,没看到合意的,慢慢选,不着急。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今天被老师提醒了一句,她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
少年草木春发的时候,若身体总是受伤,误了春时,即使后来痊愈,正常的身体机能该不会……受影响吧。
梅望舒倒吸一口凉气,直到后半夜还在床上辗转反侧。
今夜是彻底睡不着了。
五更天却还要上早朝。
今日朝会的内容不出意料,荣成,李兰河两位御史联合弹劾江南道漕司诸官员。两人站在金銮殿里,列出十五道大罪,弹劾了足足两个时辰。
梅望舒听了个开头,站在原地,眼皮一点一点耷拉下去,几乎在金銮殿里站着打起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