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1 / 2)

他的雪卿,向来待人平和大度,说话极少说死,做事总留一步余地。但一旦下定了决心……没有人能改变。

他这个天子,也不能。

洛信原缓缓后退一步,身形退入了阁楼檐角的大片阴影之中。

“今天的请辞……势在必行了?”他自嘲地笑了声,“什么理由?还是抱病?”

梅望舒的声音也有了些涩意,“确实抱病已久。”

一瞬间,心念电转。

她想起曾在某个夜里和嫣然提起的打算。

等过了年,慢慢筹划,一步一步请辞,留有充裕的时间,好好拜别御前……

声音里不由带出一丝细微的感慨。

“年前请辞,实在仓促了些。但如今看来……势在必行。”

她后退半步,再度端端正正地稽拜下去,“臣,梅望舒,病势沉疴,难当重任。特来拜别陛下,请辞归乡。”

洛信原这回没有拦她。

阁楼高处沉寂良久,玄衣广袖的帝王抬头凝视着已经完全变成墨色的天幕,淡淡对身后道,

“朕知道了。梅卿,起身吧。”

他突兀地换了个话题。

“从紫宸殿最高处看京城,天地展露面前,抬手可摘星辰。“

“朕曾经有几次半夜起了兴致,想召你来赏月,喝酒,吟诗,下棋。你总是推说有事忙碌,从不过来。后来朕见你经常出城踏青,却从不登高望远,这才隐约猜到,或许你怕高?因此次次找借口搪塞。”

梅望舒拢袖垂眸,“陛下明察。臣小时候顽皮,从院墙摔下来过。从此惧怕高处。”

洛信原极低地笑了声,“小时候摔过,现在呢,还怕?”

梅望舒抬眼,扫过楼阁周围的景色,“怕倒不至于。但站在空旷过高的地方,心里总是有些不舒坦。”

“不为难你。”洛信原手肘撑着木围栏,并不回头,“你就站在殿里回话,别出来外廊了。”

“想要归乡的念头,有多久了?”猎猎呼啸的晚风中,他开口问道。

“陛下恕罪。”梅望舒如实答复,“一直都有。”

洛信原垂下眼,俯瞰着紫宸殿下方忙碌行走的大群宫人们。

“一直都有。”他轻声重复了一遍。

“是,近来几个月,朕对你苛刻了,是朕的错。但这么多年了,往日对你不够好?不够掏心掏肺?何处薄待你了?”

梅望舒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细微触动了一下,想起家里收着的那块足金免死金牌。

当初赐下时,少年天子紧握着她的手,将他亲手打磨的令牌塞进她手中,眼神澄澈坚定,也曾是奉出满心赤诚。

她的眼角微微地湿润了。

“陛下往日里对臣极好。只是,”梅望舒将情绪深深压下,平静地道,“人各有志。臣志不在朝堂,常常有隐退山水之心。”

洛信原回过头来,极犀利地盯了她一眼。

“这时候还不肯说实话。”

梅望舒神色风平浪静,纹丝不动,“句句属实。”

洛信原深吸口气,掌心用力握住扶栏,手指逐渐攥紧。

“年方二十六岁的翰林学士,抛下大好前程,辞官回乡,山居静养。”

他一字字说完,咬着牙关,又问了一遍,

“当真是你此刻的心中本意?不是试探?不是想知道朕心里,是否对你存了‘飞鸟尽,良弓藏’的心思?”

对着面前的暮色京城,广袤天地,洛信原极压抑地吐出一口气,

“日月在上,朕身为天子,一言九鼎。”

“之前许下的相位,虚位以待。留给你。”

“你我携手,勠力同心,开创一段太平盛世。将来写入青史,必然是罕见的君臣佳话,足以令后人称颂千年。”

“雪卿,”他极郑重地道,“朕挽留你。”

一瞬间,梅望舒脸上闪过触动的神色。

暮色笼罩的天穹下,她微微展眉而笑。

那清浅的笑容却乍现即隐,下一刻便褪得无影无踪。

随即露出伤感的神情。

“谢陛下爱重。只是,臣不适合。”

背对着她的天子没有察觉她细微的神色变化。

“果然是郎心似铁。“洛信原对着眼前逐渐深沉的暮色,喃喃地道。

神色渐渐浮起阴晦,尾音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