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0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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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章

老爷子今年已经是八十五岁高龄,这一阵子身子也渐渐衰弱了下去,他自己颇为看得开,一应后事都在亲自预备,坟地也是早都点选好了的,可说众人心里,都有了些准备。蕙娘听了权仲白这话,虽说心头就是一痛,但勉强也掌得住,她忙问,“要不要把两个孩子带过去?”

按说权家两个孩子,已经是老爷子的外孙辈,算是外姓人了,去不去都可。但焦家情况还是要特殊些,权仲白道,“我和你先过去吧,不然,那府里也没个做主的人。焦鹤今年都多大年纪了,镇不住场子。”

蕙娘一想也是:两个姨娘都没有管过家务,四太太现在自己都是缠绵病榻……她道,“那我和你先走,焦梅带着两个孩子再来吧。”

权仲白点了点头,略作犹豫,便把自己身上披的一件薄披风给解了,丢给清蕙道,“我们骑马过去!”

清蕙明白他的意思,将披风裹在身上,又戴上兜帽,以此遮掩自己的女装。和权仲白一前一后上了马,一路放马跑到城内焦府时,却见老太爷半靠在床上,颇有几分不耐烦地冲底下人发脾气。“我说了没事,你们又偏要四处惊动人。”

他看来神志清醒、面颊上甚至还有微微的红晕,虽不说精神十足,但也绝非弥留下世的样子。蕙娘和权仲白都是一怔,倒是焦鹤老管家见到他们进来了,忙上前道,“孙姑爷终于到了——老爷子从昨天早上起,就不吃饭了……”

算来,老人家已有四餐水米未进了。蕙娘悚然而惊,不觉就红了眼眶,她一下失去了从来的镇定和冷静,膝盖一软,跪到了祖父身边,轻轻地道,“老爷子,您好歹吃一点儿吧——”

权仲白也跟着坐到了床边,拿起老爷子的手,不过闭眼片刻,便又放下,他不容老爷子抗议,迅捷地翻了翻老爷子的眼皮,又捏开他的下颚看了看舌苔,便冲蕙娘摇了摇头,低声道,“不要说了,老爷子有福气,走得这么安详,那是百里挑一的善终了……”

这句话一说出来,焦鹤首先掌不住放了声——其实心里都有准备,只是被权仲白一语道破,总是接受不了。蕙娘含泪道,“你怎么当老爷子面就——”

“好了。”老爷子有些不满地道,“都把我当什么了?你祖父虽然临到撒手,难道就会糊涂成这个样子,连自己时辰到没到都不明白?”

他想要坐起身,却终究乏力,只一动又靠了回去,只好自嘲一笑,轻轻地说,“明白了一辈子,到走也这样明白,仲白说得不错,半世宦海沉浮,和我一般能得善终的又有几人……”

到这个时候,也不那样讲究避讳了,四太太在里头估计是起不来,三姨娘带了一群仆妇在旁伺候,她赶着把焦鹤劝出去了,此时进来轻轻一拉蕙娘衣袖,低声请示,“是不是该给文娘报个信儿——”

“是该,”蕙娘也知道此时没有自己伤心的余地,府里的事终究还要自己做主,只好抹了抹眼睛,和三姨娘走到廊下说话,“焦梅一会就来了,他会帮着操办的。您先让人到王家、方家……”

点了几户老爷子多年得意门生出来,又道,“还让他们预备下白事东西,看来——”

话没说完,听到里头一声动静,误以为是老爷子撒手,忙奔进去,才知道是自己虚惊了。只也不敢再出屋子,只是坐在老爷子榻前的小几子上,眼巴巴地盯着老人家瞧。

老爷子毕竟是有几分虚弱了,他闭上眼歇了一会,才欣慰而又怀念地望向蕙娘,轻声道,“做什么,忽然间,又变成小时候那个样子,只顾着坐在我边上瞪眼睛……”

说着,便垂下手来,让蕙娘握住。蕙娘再忍不住,紧紧地握住祖父那温暖而粗糙的手,呜呜咽咽地道,“祖父,蕙儿舍不得您……”

老爷子微微一笑,“祖父又何尝舍得你呢,总是人生走到这一步而已……该到地下,去和你爹、你祖母这一大家子人团圆啦。一想到这儿,你祖父又觉得也没那样难放手了……”

他话音刚落,屋外不由便响起一阵哭声,焦子乔、四姨娘扶着歪歪倒倒的四太太进了屋子。四太太哭得站都站不住了,却还不住道,“要为爹高兴,要为爹高兴……这是一家团聚,是一家团聚了!”

到了这时候,才觉出焦家人少,这么几个人,已经是全家到齐。蕙娘只觉满腹凄凉,平时十分的精明才智,此时连一分也发挥不出,活像是回到幼年时分,蜷在祖父身边,只懂得擎着眼四处去看,却不明白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还是权仲白比较不动情绪,进进出出安排了一番,屋内顿时就有条理了,先有些惊慌的下人们,如今也都安稳下来,一面在邻室预备白事,一面给老太爷呈上羹汤,老太爷什么都不要吃,只喝一口水,含含还吐了出来。

他精神倒还算不错,没一会就嫌众人都围着他,吵闹得很,因道,“你们都到外头去吧,不要哭哭啼啼的,老子的喜事按喜丧来办!都给我乐起来!”

蕙娘和四太太、三姨娘面面相觑:老爷子虽然是全寿、全终,但焦家遭遇大劫人丁太不兴旺,却是无论如何都靠不上全福的边了。

但老人家霸气了大半辈子,临到老了也还是这么说一不二,见众人不应,他便喝道,“外头人怎么论,他们论去,老子一生逍遥,天也斗过、人也斗过,一生宦海得意,天下事尽在我手,退也退得漂亮——我活得够本了!我说是喜丧,那就是喜丧!”

权仲白本不做声,此时忙道,“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又给众人使眼色,众人恍然大悟,都纷纷道,“您说的是!”

便又都退出屋子,要去隔邻等候,唯独蕙娘舍不得走,老爷子也没撵她。等屋内并无别人,只有权仲白和蕙娘了,方对权仲白摆了摆手,露出疲倦来,微不可闻地道,“你也先出去一会吧……”

权仲白和蕙娘交换了一个眼色,指了指案旁银磬,见蕙娘会意,便也退了出去:众人心里都有数的,老爷子一向疼蕙娘,现在这是要乘着自己精神还清醒,再和她掏掏心窝子了。

“嘿……”可没想到,老爷子沉默了片刻,一开口,又是自嘲地一笑,“都让着我呢,我看,等我咽了气,你们还得当一般丧事来办……”

他摇了摇头,止住了蕙娘未出口的话语,慈爱地道,“丫头,坐到我身边来。”

蕙娘揩了揩眼睛,坐到老人家身侧,强笑道,“谁说的,我答应您,这事咱们就按喜丧来办,谁也不许哭鼻子!”

老爷子被她逗乐了,他伸出手想要摸蕙娘的脸颊,可手到了半空,又没了力气。蕙娘忙捉住他的手,放到自己脸侧。

“还是不要那样惊世骇俗啦……”老爷子闭上眼,低声道,“人死了,说过的话就再不算数,任是三皇五帝也不外乎如此,你祖父又有什么能耐,能超出他们之外?”

他轻轻挣了挣,将手放下了,喘了几口气,方道,“焦勋……知道仲白回来,没有为难你吧?”

“您多想了。”蕙娘忙说,“他和我的事,都过去了,现在,他就是……”

她也说不下去了:虽说她已经嫁作人妇,可焦勋现在又不是她的手下,也不是她的朋友,两人到底算是什么关系呢?

“在你心里也许是过去了,在他心里……”老爷子叹了口气,他忽而闭上眼,梦呓一样地道,“多一条退路也好,好歹,万一事情不成,还能把命给保住。”

只这一句话,蕙娘便知道老爷子对鸾台会之事不是一无所知,曾有的怀疑,立刻回到了心底:焦家那大得离奇的下水道,那恰到好处的宜春号陪嫁,老爷子对权仲白的一力看好,上辈子对焦勋曾有的忌讳,这辈子对焦勋回归那特别的态度……

她想要从老爷子的眼神里看出一点端倪,可也许是预想到了这一遭儿,老爷子已经合拢了眼皮,蕙娘心里,实在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她接连几次都是欲语无言,她想问老爷子是否真的心中有数,把她嫁进权家又存了什么心思,想知道老爷子为什么一直都不说破,想知道老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