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后他马不停蹄将书打开,将每处笔迹正中所对应的字找出,再照她的生辰八字挑出来排在一起,恰好拼凑出三个地名,而其中有一处正是他方才去过的。
虽然阿瑶没有明说,可陆景渊很快明白过来。他就说自己感觉到阿瑶在身边,原来如此,陆继祖找了三个地方,每隔三日换一处,正好让他错开时间差。
好在阿瑶聪明,不然他还得没头苍蝇般转多久?
事不宜迟,如今他是多一刻都等不得。
“来人。”
在陆景渊安排人手的同时,环抱京城的燕山某处山寨,气势恢宏、与粗糙外表形成巨大反差的内殿,一人高的细瓷薄胎青花瓷瓶碎了一地。满地碎瓷片间,广平候陆达挥剑指向风韵犹存的柳氏。
“贱人,竟敢拿个贱种来糊弄本候!”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疼了十几年的儿子,竟会是别人的种。
“表哥,冤枉啊。那空海大师是谁的人,您又怎会不知,他说得话岂能相信?”
陆达当然知道空海大师跟他名义上的夫人是什么关系,但凡有一丝可能,他也不会相信他那些话。可这次不仅铁证如山,这贱妾的娘家人也亲口承认孩子不是他的。两者相互印证,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自欺欺人。
剑刃下柳氏还在嘤嘤哭泣,梨花带雨的柔弱之姿却再也无法引起他丝毫怜惜。不仅如此,忆起往昔她惺惺作态,引得他对长子逐渐厌恶、最终父子陌路,他更觉得这妇人可恨之至。
“你若老实交代,看在十几年养育之情的份上,本候能放那贱种一条活路。”
“侯爷,那真是您的儿子啊。不说广平侯府规矩,妾身打小便到了侯府,长大后又一心仰慕,怎会背叛您?”
“还在惺惺作态,”剑刃已然染血,稍稍用力便能取人性命。鲜红的颜色刺激着眼眸,毕竟是深爱了大半辈子的女人,他下不去手。
闭眼,他厌倦道:“拖下去,日后本候不想再看到他。”
立刻有伪装成山匪的侍卫上前,捂住妇人嘴将他拖了下去。陆达疲惫地坐在椅子上,随口问道:“那边可审出结果?”
背靠大树好乘凉,柳家人这些年在广平候手下做事,靠着枕头风活得好不自在。可他们的一切都是广平候给的,自己并无本事,如今侯府主人翻脸,一家人很快便锒铛入狱,关入山寨峡谷旁的地牢中。
做惯了养尊处优的米虫,还没等鞭子下去柳家人便已招认。
“回侯爷,当年夫人……柳氏赶赴西北照顾您,将年幼的公子托付娘家照料。冬日天寒,稚子柔弱,一场风寒没熬过去,不幸夭折。柳家人唯恐侯府怪罪,又恐女儿失宠,便擅自瞒下来,私下抱来差不多大的农户之子替换。臣已核实过,那农户家另有一子,与公子长得颇为相似。”
柳氏没有背叛他,陆达心下好受不少。挥手命人退下,他站在窗前,眺望着远处的崇山峻岭。
年近四旬,情爱之心早已淡去,随之而来的是建功立业的雄图壮志。苦心经营多年,暗中实力已有一拼之力,可他拼来给谁?
原本看好的继祖并非亲子,这些年他独宠柳氏,府中只两子。除去这个野种,剩余那个,他曾恨不得亲手弄死他。而他亦是将他当仇人,前段时日还深入西北军腹地刺探军情,挖他墙角卖给皇帝。
后继无人,他已经可以预见到自己晚景凄凉的未来。
“侯爷,京中来信。”
被陆继祖收买,这些天又被陆景渊当出气筒连番虐待的大臣们终于抵不住惶惶之心,开始往这边传信,将自身猜测告知其主。
“臭小子,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子有这么个儿子,也不枉此生。”
陆达此人有着比陆景渊还要执拗的性格,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他宠爱柳姨娘,宠到可以公然冷落代表朝廷的公主,忽略同样是亲子的嫡子,将妾室以及其所出庶子捧上天。可柳家拖后腿的行为终于让他从这份感情中走出来,男性本能力对于子嗣传承的看重让他开始重视陆景渊。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那片叶子移除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嫡长子有多么优秀。
他应该补偿他。
意图造反这么多年,他早已没有回头路了,而且广平侯府世代勋贵积累下来的骄傲也不允许他向今上摇尾乞怜、苟且偷生。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
造反是项高风险高回报的事业,这么多年陆达早已想好退路。如今,他要将这条退路原封不动地留给儿子。
“将这封信交给景渊,撤掉继祖身边的人手。”
先前他看不上那个商户之女,侯府丢不起那人。可如今有个多年来跟皇帝干的父亲,娶个商户之女是最好的示弱手段。再者,景渊喜欢,儿子在专情这点上还是继承了他。
此刻的陆达完全忘记了前面十几年对陆景渊的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就连他无可挑剔的容貌都能被他说成毫无男儿气概。这会他只觉得儿子哪哪都好,他愿意把最好的一切留给他,粉身碎骨也再所不辞。
视线偏移,他的视线透过近处的连绵群山,越过江河万里,看到了位于大夏腹地的陪都。
军令如山,陆达一声令下,广平侯府在京中的人手迅速收缩。没有了家族势力帮助,蜜罐里长大的陆继祖压根不是陆景渊的对手。根据阿瑶留下的线索,小侯爷几乎没费吹灰之力,便寻到了阿瑶被藏匿的所在。
破门而入时他看到了目眦尽裂的一幕,越发没有耐心的陆继祖寻个空子,便欲对阿瑶动强。从刚开始的晓以道理,到后来的月事盾,十几日来阿瑶已经烧光了所有脑细胞。如今她身上干净,先前用过一次的理由也通通作废,深宅闺秀武力值在健壮男子面前更是根本没法看,面对陆继祖来势汹汹,她已是退无可退。
“你若再敢靠近一步,我便血溅当场。”拔下头上簪子抵在脖子上,尖锐的金属刺入脖颈,痛感传来她眼中泛起泪花。
再用点力,她就再也见不到景哥哥,阿爹阿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境况只会比前世更差。还有前世逼上门的那些虎狼亲戚,这段时日阿爹雷霆手段,不给银钱更不给任何特殊优待,几番折腾下来彻底让他们服帖,前世闹最狠的几位族老更是被愤怒的族人撵下去。眼见着他们已经遭到报应,嫡支后继无人,前世的情况又会重演,胡家最后还会便宜他们。
她不想死……可她并非不谙世事之人,若她委身陆继祖,先不说对景哥哥会造成多大伤害,胡家万贯家财也会充作广平侯府谋逆的军饷——阿爹为保全她肯定舍得。到时她所有珍惜的人,都会因她而受到伤害。
可恨她太笨,如果早点想出法子留下暗语,或许景哥哥能找到她。到如今箭在弦上,一切都来不及了。
闭上眼,五指握紧簪子,白皙的胳膊上青筋毕露。
“滚开!”
做梦都在想的嚣张音色入耳,一阵风吹过,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她手中簪子被夺过去,连带着整个人被打横抱起。
“阿瑶,我来晚了。”
颤抖的声音传来,屏息许久,直到觉得憋闷,辨认着熟悉且让她安心的味道,她小心翼翼地张开一条眼缝。先是菱唇,再是挺鼻和星目,少年如玉的面庞映入眼帘,眼中的关切抚慰了她惊弓之鸟的心。
“你怎么才来啊!”
方才强忍住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环抱住他脖颈,她嚎啕大哭。
哭声让惊讶中的陆继祖回过神,“陆景渊,你怎么会出现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