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不会久居人下!”静云师太缓缓吐出一句话。

“不会久居人下，不会久居人下。无论是做诰命还是做王妃。都有人骑在头顶。身为女子，不能久居人下。只有一个位置……”秦嬷嬷喃喃几句，神色大变，“您是说这女子是凤命!”

而今后宫没有太后，皇后便是至高，宫里人人都晓得自王皇后从坐上那个位子起，出身王家就成要命的毛病。即便王太后不死，随着皇上掌权，怕也容不下王皇后，况精明厉害的王太后自皇上亲政步步败退后还早早就抑郁而终。

现下皇上是还没腾出手，否则单凭王皇后本事怕早就撑不住了，若非如此，也不会有这么多亲贵人家争着将女儿送去选秀入，自家娘娘不也是一直抱着这个美梦。

可无论如何争，这位置也不该落到一个新起的士族女头上呀，云家以前一直是商户!即便皇上再如何忌讳外戚总不能不顾及祖上规矩罢。

偏静云师太卦象还从未出过错。

那到底是要趁还没入宫将人解决好还是让娘娘早早与之交好？

秦嬷嬷被这消息弄得一时心乱如麻，没有注意到静云师太从无表情的脸上难得有了几分怅惘，糊里糊涂道了谢就深一脚浅一脚回去禀告南安大长公主。

静云师太目光缓缓从院内一株长得正茂盛梧桐树上滑过，轻声道：“慧远，出来罢。”

一个年约三十许，五官姣好神色死寂眼神荒凉的女子穿着灰褐色尼袍慢慢从佛堂门帘处走到静云师太面前，喊了声师父。

静云师太怜惜的看着唯一的徒儿。

和自己年轻时候真是像，一样的出身，一样的际遇，只是自己还比她幸运些，危难时候有人帮忙，趁早就脱离牢笼潜心佛学卦象，到了慈云庵过清净日子。

可这孩子……

不是富贵命，偏过了富贵人日子，命中注定要偿还的劫数。

静云师太在心底深深地叹息，盘腿先坐在蒲团上，又指着一个道：“坐下罢。”

慧远师太依言坐下，没有开口说话。

“敏儿……”见得慧远师太听到这个称呼身子一颤，静云师太就叹了口气，“你拜我为师，已是六年了罢。”

“是，师父。”

“难为你了，本是花一般娇嫩的小姑娘，偏给我做了徒弟，因我辈分，人人还都称你声师太。其实你该多与文心几个一道说说话。”静云师太温和的嘱咐徒弟。

慈云庵虽是庵堂，因静云师太性情之故，其实并不要求一众女尼都如其他寺庙般刻苦清修。许多小尼姑都是慈云庵师太们捡的弃婴。慈云庵香火旺盛。达官贵人来往不绝，捡来的女婴慈云庵也不怕养不起，甚而慈云庵还有仆妇专门帮忙挑粪种菜，小尼姑们要做的就是每日做做功课，洒扫做饭就可，待得长大。师太们还会问问小尼姑们意思，若有想要还俗的。统统允准。

是故慈云庵许多小尼姑天性活泼，爱在一起玩闹，静云师太真心怜惜唯一的弟子，盼着她即使不得不出家为尼也能过得快活些才会开口劝阻。

谁晓得话说出去，看见的依旧是一潭死水。

慧远师太便不想再强迫，只是暗自在心里摇头。

忽的慧远师太抬头目光定定看着静云师太，“师父，您所说的卦是不是真的，云清歌真能坐上那个位子？”

看着徒弟认真中带上偏执。静云师太劝道：“慧远，你已出家，前尘往事都忘掉罢，往后好好与师父学佛法。学星象，未必不能挣出番天地，待师父百年老去，慈云庵还要靠你支撑。”委婉规劝之意分外明显。

慧远师太睫毛颤动两下，因枯瘦面容而显得分外大的眼眶滚落出几颗泪珠，她哆嗦着唇，伏在了静云师太面前，“师父，求您帮我!”

“慧远!”静云师太声调变得有些严厉。

“师父，徒儿不甘心!”慧远师太忽抬起头。眼底似有头恶兽挣扎着要跑出来。“她们若只是害了徒儿，就当徒儿拿命还蜀国公府养育之恩!可我娘。她们害死我娘，还到我面前示威，难不成我娘就真的命贱至此，我们母女活该被人欺凌至此。师父，您帮帮我罢，徒儿只想出一口恶气，叫恶人受到该有的报应，此事了了，无论成与不成，徒儿往后都好好跟您学习佛法，再不管前尘往事!”

因相似遭遇，静云师太一直是将这个徒弟做女儿看的，此时见得她声泪俱下，想到她一生悲苦，到底不是个一般出家人，不由软下心肠，“你真打定主意了？”

“是!”听得口风松动，慧远师太忙郑重点头。

看徒弟如此坚决迫切，静云师太心中什么滋味都有。

“你要答应师父，只能在这回再下一步棋，此事之后，无论成与不成，你今后都不能再牵扯到这些是非之中!”静云师太声色俱厉告诫徒弟。

后宫争斗，从不简单，稍不留神，便是满眼人头骸骨堆积如山。

慧远师太沉默片刻，看到静云师太不容置疑的眼神，终于点了点头。

静云师太吁了口气，“好罢，为师就与你讲讲是如何得知云清歌生辰八字的事情。”

这和自己想要报仇有何干系？

慧远心下诧异，却明白自己师傅不会无的放矢，耐下性子听起来。

“为师一身卜卦问吉本事，都是从五元观逍遥子道长那里学来，为师与……”静云师太犹豫片刻，继续道：“与另一个人都是因机缘巧合，被送到逍遥子道长那里长大。逍遥子道长一生擅长颇多，将医术武学兵法传给那人，将卜卦问吉，机关术数传与为师。那人便是我的师兄，而今云清歌的师父。”

云清歌师父居然与师父是师兄妹，那自己岂非与云清歌也算是同门。

慧远眉目里就藏了些犹豫之色，复又坚定起来。

静云师太一直注意她，见得如此，颇为失望，“想必你也猜到，云清歌生辰八字是谁送来的。”

“是师伯。”慧远师太咬咬唇，低声道：“师父，云清歌既是徒儿师妹，咱们就帮忙她全了心愿，至于徒儿的事情……”话音一顿，“徒儿另想法子!”

“不必。”静云师太摇头，忽眼色冰冷的哼了一声，“凭甚我的徒弟就要为他的徒弟委屈自己，既是他自己将徒弟生辰八字送上门来，也未可知他是不是自己起了心思。”嗤笑几声，“老不死的东西，我还以为他当年果真是死了心，没想一被撩拨，那股火就重新燃了起来。”说完一段让慧远师太云里雾里的话，话音一转，“为师知道云清歌让人找过你，她让你如何说你便如何说，至于旁的，为师会想方设法给你推一把。”

慧远师太虽一心想报仇，却在得知云清歌是同门时有了犹豫，她就道：“师父，到时师伯那里……”

“啰嗦什么，都说了那老头子也不是心如止水，最后到底是谁违逆她徒弟心思还不知道呢!”静云师太横了徒弟一眼，教训道：“你既已打定主意，就勿要瞻前顾后踟蹰不定，似你这般前怕狼后怕虎，将来如何能替为师守住慈云庵!”

慧远师太神色滞闷低了头。

静云师太看在眼里，心软道：“你往后要慢慢学起来，不能总想些痛楚的事情。”

像是自己从未得到过的慈母叮咛，慧远师太眼圈一红，扑在静云师太怀里凄切的喊了声师父。

“傻孩子。”静云师太嘴角含笑，一下下抚摸着徒弟的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