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桃儿在旁听着,心里着实有些不是滋味儿。
上一世便是如此,仿佛她的亲事,便是阖家不幸的由来。今生好容易摆脱了王家的纠缠,但爹娘却依旧为她的婚事烦心。
适才听说朱员外来退亲时,她并无任何不悦之情,反倒松了口气。
她知晓以当下自身的人物家资,与那朱家是再匹配不过的。朱家的孩子,也是个知书识礼、温文尔雅般的人品。这样的亲事,于她而言或者是最相宜的。然而,要去嫁给一个素未谋面之人,她到底是不快活。只是眼看着爹娘那么欢喜,她怎样也说不出口。如今朱家自行退亲,那当然是再好不过。
宋桃儿看着母亲抹泪的样子,起身走到她身侧,轻轻搂着她脖颈,腮贴着腮,轻轻说道:“娘,桃儿不急着嫁人,多陪您两年,不好么?”
被女儿娇软的身子环抱着,刘氏那激荡不定的心绪便渐渐平静了下来,拍了拍女儿的手,叹息道:“傻闺女,你说的轻巧呀。你如今青春少小,不趁着这花儿一样的年岁赶快找个好婆家。拖上那么一年两载的,那年貌相合的好亲事都没了,你可咋办?”
宋桃儿浅浅一笑,柔声细语道:“娘,老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世上的事儿,大多不能强求。倘或朱家硬是准了这亲事,他家儿子心中早有人了,女儿嫁过去,夫妻之间岂能和睦?若他再将这股气撒在女儿身上,那日子还能过么?凡事,都还是朝好的地方想想。”
杨氏亦从旁帮衬:“娘,妹子说的在理。这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再说了,凭着咱家桃儿的人品容貌,还愁没有好人家相中么?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桃儿的缘分不在这家,兴许就有那门第儿更高的人家来说亲呢!”
刘氏原本胸口闷了一口的气,听了儿媳、女儿的宽慰之言,便渐渐纾解开了,笑了笑:“你们姑嫂两个,嘴上抹香油了,尽会哄你娘开心的。罢了,事已如此,再等着就是了。”
宋桃儿见母亲不再丧气,这方娇憨一笑,重新拿起那针线坐在一旁低头绣将起来。
刘氏看着女儿那满头乌油的发,不觉若有所思——听闺女适才这番话,哪像个青涩稚嫩的闺中女儿?倒像是个久经风霜的妇人,沉稳干练又不失温柔体贴。这换成旁的小姑娘,连连遭遇这等窝心事,怕是寝食难安,羞的连门也出不得,她倒会自相排遣,且有余裕去照应旁人。女儿这等性情,想必将来不论嫁到何等人家去,都能游刃有余的应对。
思忖着,刘氏不由微微一笑,女儿自己能立的起来,那是再好不过的,不必她这个为娘的去操心了。
父母再如何劳心费神,这往后的路,终归是要儿女自己走的。
朱员外退了这门亲,但因其礼数做足,宋家也没曾着恼,算是好合好散。
只是,清河村不大,满共那么些人家,一丁点子事儿便随着风传到了各家各户的饭桌炕头上。
村人虽大多淳朴,但总有那么几个身闲碎嘴的,又或是嫉妒宋家日子红火,眼看着宋桃儿亲事又黄了,就编排出些不中听的话来四处嚼裹,甚而连一个巴掌拍不响的话也冒出来了。人虽不听他们的,但一户人家这等闲言碎语多了,总会令人避忌些,唯恐麻烦上身。那要给宋桃儿说亲的,便也少了许多。宋家的门庭,顿时冷清了下来。
宋家人对这等情形,虽是忧心不已,却也无可奈何——讲这话的,毕竟不是一张嘴一个人,总不好一个个打过去。若当真打了,便是没完没了的糊涂官司。
宋桃儿倒是安然自若,她并不发愁自己的亲事,也没想过要嫁与何人。
经过上一世的磋磨,兴许孑然一身,也没什么不好。她或者该做些什么营生,衣食荣辱一切自主,而不必去依赖什么男人。
这般又过得两三日,虽暂且无人上门求亲,但也无事发生,阖家子日子倒清静了几分。
春耕渐忙,宋家颇有几亩田地忙活,县里铺子又要张罗,阖家上下皆忙的不可开交。每年此时,地里必要雇上几个短工,宋家父子在城中开铺子,女人们就得给地里的工人做饭,一家人时常忙碌的一日也说不上一句话。
宋桃儿每日只随着母亲嫂子上灶做饭,又或做些杂事,心里倒是安宁。
算算日子,离靖国公府的人上门,大约还要两月有余。
今世家中一切太平,爹娘不会再要她嫁给郑廷棘了。
她宋桃儿今生,绝不和郑廷棘再做夫妻!
这日晌午时候,杨氏正在院中地下蹲着剖鱼。这鱼还是宋长安在镇子集市上买得的,说是近日家中忙碌,叫她烧了,晚夕阖家子好生吃一顿团圆饭。
正当这刮鳞剖肚之际,杨氏忽听得一阵马车轮子碌碌滚动声响,不由抬头望了一眼,却见一辆挂了蓝布帘子的马车正自村道上驶来。
她心中不由有些纳罕,这等乡下地方,村人寻常出行只凭着两条腿,若要进城又或者有什么要紧事,不过坐板车或是骑骡马。马车这玩意儿,那都是城里老爷们乘坐的。这会儿见着马车,敢是有什么达官贵人来?
只见那马车由远及近,竟在自家门前停下,杨氏的眼珠子都要凸出去了。
那马车停靠稳当,便自车上下来两个穿戴不俗的中年妇人。
两人张望了一眼,便走到宋家门首,扬声问道:“敢问,这儿便是宋老爷府上么?”
第十四章柿子单拣软的捏,于这等人不……
杨氏微微一怔,张口回道:“我家公爹是姓宋。”
这两个妇人,皆是一样的穿戴,一个容长脸面,湖绿色缎子比甲,杏黄色长裙;另一个大圆脸,水红色绸子比甲,绛紫色绵裙。听得杨氏所言,这两个妇人扫了一眼这地下的鱼鳞血水,又看了看那立着的妇人手中的剪子,面色微变,旋即堆下一脸的笑来:“大嫂子,我说的是宋大年宋老爷。”
杨氏点了点头:“那便是了,他是我公爹。二位大娘从哪儿来,找我公爹敢是有什么事体?”
二人倒有些怔了,那容长脸面的妇人先开口道:“我等是从京城过来的,寻宋老爷说几句话。”说着,便不肯言语了。
杨氏眼见这二人穿戴不俗,又是打从京城里来的,张口便是流利的京腔,心中寻思着怕有什么来路,便忙忙进去告知婆母。
今日宋家父子照旧在县里开铺子,独留刘氏在家。
其时,宋家的女人们才做过午饭,刘氏正在厨房收拾家伙事,听了儿媳的言语,微微错愕。
半晌,刘氏点了点头,擦了把手道:“我知道了,去把咱收着的茶叶取来,再烧壶水。”
须知这乡下地方待客,往往一壶白水就罢了,唯有要紧的客,才会有茶点款待。
杨氏听了婆婆的话,不敢怠慢,忙取茶叶烧水去了。
刘氏便走到外头,见了那两个妇人,淡淡招呼道:“王嫂子、李嫂子,有日子不见了。”
那两名妇人见着她,满脸堆欢的应了。
寒暄了一阵,刘氏便将她二人迎入正堂坐下。
二人打量了一番这堂屋,见不过是寻常乡下的房舍,墙上甚而还挂着些农具,心中便皆有些不以为然。然而她二人都是久经世故的人了,脸上自然一丝儿也没带出来。
那容长脸面的妇人夫家姓王,便是刘氏口中的王嫂子,她当先说道:“宋太太好,府里老太太并各房的老爷太太都惦记着宋老爷、宋太太。只是这两年府里杂事多,所以没顾得上过来问候。原本去岁年底,老太太本意打发人过来问安,又想接府上姑娘过去小住几日。奈何年底府中备办年节事宜,到处忙乱,硬接了姑娘过去倒恐一时怠慢了,所以就罢了。幸得今年开春,老太太身子好些了,记挂着这边,所以打发我们两个过来问候,又问府上怎么好一阵子不走动了?老国公爷在世时,两家是通家之好。如今虽说老国公爷不在了,这段交情还是不要断了才好。”
刘氏听着这些话,按捺不住心里冷笑了一声。
这两个妇人是靖国公府的内宅管家,以往刘氏带女儿过去做客时,常与这二人打交道。她二人最是趋炎附势,拜高踩低的,起初听闻宋桃儿是老国公爷亲自定下的儿媳,宋大年又是老国公爷的救命恩人,只当如何富贵权势,巴结的很。后见宋家如今不过寻常农户,又给不出几个赏钱,便渐渐怠慢起来。后见二房老爷太太很不中意这门亲事,料想成不得事,明里暗里没少使绊子,给宋家母女暗亏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