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翠烟至此离开了唐府,但在唐婉卿去了京城后,翠烟又再次成为了唐婉卿的左膀右臂,当时唐婉卿每天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富家闺秀,想来那些衣裳首饰的钱就是那会儿爹爹赔偿给翠烟的钱吧。
更甚的是,翠烟一度用仇恨的目光注视着她,完全把她当作杀父仇人来看待。
她自小众星捧月般的养着,是爹爹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第一次被人用仇视和怨恨的态度对待,心里的落差和委屈可想而知。
偏偏唐婉卿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从未指责过翠烟半句。
说白了,翠烟就是她幼年时的阴影。
看着翠烟递到面前的茶水,唐珞珞正要接过,却在翠烟撤手的时候一个没端稳,砰地一声茶杯掉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所有人都被这一声巨响惊住了。
“小姐,您没事吧?!”曲莲飞快的握住唐珞珞的手上下查看,最后长舒一口气,擦着唐珞珞手上的水渍道:“没伤着,还好不是热茶。”
倒是翠烟,打趣般的掩帕笑道:“小姐这是午睡还没睡醒,连端茶的力气都没有吗?”
“放肆!”曲莲一个冷眼瞪过去,“哼,自个儿做错了事情还怪主子的不是!”
翠烟习以为常的翻了个白眼,不以为意道:“曲莲,你不要总是这么大惊小怪好不好,你不也看到了,小姐明明什么事也没有,而且是她自己没端稳茶杯,怎么还怪在我头上来了?”
曲莲咬牙怒瞪着她:“真要是出了事,你十条命都不够赔罪!”
“好了好了怎么又吵起来了!”忍冬和石蕊走过来劝道,两人本是唐珞珞房里的大丫鬟,只是今日不轮到她们当值,但作为府里地位最高的一等丫鬟,下人拌嘴皮子这种事情她们还是要管一管。
“没看到小姐脸色都不好了吗?你们两个能有一天不吵架的吗?”忍冬无奈的看着互看不顺眼的曲莲和翠烟。
这时,一直在旁边没作声的唐婉卿温和的笑道:“都是翠烟不好,做事总是粗手粗脚的,翠烟,还不快向珞珞赔罪。”
翠烟委屈的扁扁嘴,别扭的转过头去:“翠烟明明没有错,是曲莲她老是针对我,小姐,你快说句公道话啊!”说罢,翠烟期盼的看向唐珞珞,希望她能像往常一样,说道曲莲几句,最好能让曲莲给她道个歉。
“我渴了,就没人给我端杯茶水过来吗?”唐珞珞淡淡的问。
“小姐,我去。”曲莲走到茶具边,给唐珞珞倒了一杯冰镇的花茶。
唐珞珞喝了一小口,感觉到菊花的清甜在唇齿间弥漫,冰冰凉凉的,驱散了些许夏日的燥热,十分舒服。
放下茶杯,唐珞珞这才看向翠烟:“爹爹常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你知道自己做事总是粗手粗脚,为什么就没有想过改掉这个毛病?”
翠烟惊讶的看着唐珞珞,似乎没想到一向绵软单纯很好说话的小姐会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来批评她,当下都不知道要如何反应了。
唐珞珞叹了口气:“我竟然现在才意识到,表姐房里的丫鬟做事竟然是这般不上心,可想而知表姐在我唐府里其实过得多不如意,是我的错。”
“珞珞……”唐婉卿愣了愣,莞尔笑道:“其实翠烟做得很好。”
“表姐,你就是太善良了,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助长翠烟这个坏习惯。”唐珞珞摇着头打断唐婉卿的话,“曲莲说的没错,幸好这杯茶不是热茶,不然我的手烫伤了,疼的人可是我。”
“就是啊小姐,烫伤可疼了!”曲莲一听到小姐竟然一反往常站在她这边,顿时底气十足的喊道。
“若是府里所有的下人都像翠烟这般,自己做错了事还犹不自知,视我唐府的家规于何地?”软绵绵的稚嫩语气,听起来没有半分可怕,然而当说这话的人是唐府里最最宝贝的千金大小姐时,所有人的心都沉了几分,若是她们单纯可爱的小姐把这话无意间往山长大人那里一说,那山长大人绝对不会轻饶了她们!
“小,小姐……”翠烟不可置信的看着唐珞珞,接触到唐婉卿警告的视线,翠烟立马跪下来赔罪道:“小姐,是翠烟错了,都是翠烟不小心!”
翠烟端端正正的磕了几个头,语气里却并没有几分心甘情愿。
若是以前的唐珞珞,是不可能把人逼到下跪认错的份上,更加听不出来别人话里的那么多弯弯绕绕,后来常年在外漂泊无依,也经历了越来越多的人情世故,这才慢慢分辨出他人话里的虚情假意。
唐珞珞看着翠烟的头顶,有些失望道:“孺子不可教也。”
翠烟还没明白唐珞珞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听见唐珞珞接着道:“待会儿你去管事房把工钱结了就回家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什么?!”翠烟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看向唐珞珞,“小姐,就因为这一点点小错你就要赶我走吗?!”
“在我这里犯的是小错,但在表姐那里就不知道是什么错了。”唐珞珞有些歉疚的看了唐婉卿一眼,“表姐自小寄养在我唐府,这么多年来一直谦和善良不与人结怨,你们这些做下人的,是不是瞧着她不是府里的正主子就不用心伺候?若不是表姐心善谦让,又怎么会养出你这种没脸没皮的混账,你瞧瞧我房里的姑娘有哪个像你?都怪我平日里疏忽了,表姐放心,现在我就把这个丫鬟赶出去,改明儿给你换一个更好的丫鬟,表姐也真是的,这种粗手粗脚的丫鬟忍让她做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见外。”
唐婉卿脸色不怎么好,虽然唇边还是挂着笑,却多了几分僵硬:“谢珞珞关心,舅舅和珞珞对我一直都很好,舅舅也犹如亲女儿般疼爱我,其实我没把自己当外人。”
然而这话听起来,联想到唐婉卿平日里给人的规规矩矩的印象,怎么样都让人觉得她是在逞强。
“小姐……”翠烟泪眼汪汪的看着唐珞珞,委屈的恳求道:“小姐求求你不要赶我走,我真的知错了……小姐求求你不要赶我走,要是我爹娘知道我被赶了出去,一定会打死我的……”
话说到这份上,众人都以为唐珞珞会网开一面,毕竟翠烟也并没有真的犯什么大错,训斥一番也就算了,没必要做得这么绝非得把人赶出去。
“小姐,翠烟应该已经知错了,你就大人有大量饶了她这一次吧。”忍冬站出来打圆场道。
听到有人为翠烟求情,唐婉卿立马附和道:“珞珞,是我没有管教好下人,你就饶了她这一回吧,回头我一定好好训斥她一顿,我想她下次便再也不敢了。”
翠烟忙不失迭的点头,一张小脸哭得跟小花猫一样:“是啊小姐,翠烟再也不敢了,翠烟一定会好好改正自己的缺点,求小姐网开一面。”
唐珞珞回头看了忍冬一眼,虽然只是淡淡的一眼,却看得忍冬背脊一凉,顿时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爹爹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意思就是指话说出口,就不能再收回,一定要算数。”唐珞珞道,“我若是做不到这点,那以后怕是很难有人会再信服我,如果连我说的话都没有分量了,那你们这些下人还不得翻了天去。”
“小姐……”翠烟脸色惨白又不可思议的看着唐珞珞,仿佛不认识她这个人般。
“曲莲,去把陈伯请来。”唐珞珞吩咐道,“我记得翠烟打碎的这个茶杯是出自庆州的彩绘骨瓷,一个五两银子,既然是她打碎的,自然由她来赔。”
翠烟瞠目结舌的瞪着唐珞珞,面如死灰。
五两银子,那可是她两年的工钱啊!
“是,小姐。”曲莲小心翼翼的应了一声,快步走出了树园。
忍冬和石蕊是府里资质最深的大丫鬟,也是看着唐珞珞长大的,如今看到一向不喜管事对下人一直亲和厚待的小姐这般不留情的处置一个下人,心里的震撼都快让她们产生错觉,面前这个人,真的是她们家小姐吗?
然而,小姐的神色看起来也并没有生气或者不开心,还是向往常一样笑得眉眼弯弯清甜可人,只是这一刻,怕是谁也不会再把她当作懵懂无知的小白兔了,瞧一眼那些吓得头都快低到地里的丫鬟们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