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全满面纠结,这赠与淑妃的扇子本就是凭空编出来的,他如何知道写的是什么?
迫于皇帝满含威压的视线,他只得支支吾吾地说了句:“皇上赠与淑妃娘娘,自然是情意绵长的诗词。奴才记得……是雨霖铃?还是钗头凤来着?”
太后领会了卓一川的意图,逼问道:“到底是什么?”
周全哭丧着脸,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最终游移不定地说了句:“还是……钗头凤吧。”
卓一川立刻接道:“这地上的其他‘证物’奴才从未见过,只这把扇子,是奴才入宫前,同乡女子所赠的信物。扇面上题的是一首蝶恋花,而非周公公口中的钗头凤——奴才藏匿淑妃娘娘物品的罪名,更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太后忙在一旁道:“没错,这诗对不上,扇子根本就不是淑妃的!”
皇帝被他反将一军,面上却没有丝毫计划落空的懊恼,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卓一川道:“这扇子是你的东西,上面题了蝶恋花,你确定?”
卓一川忽地生出满心不安,只是眼下木已成舟,也只能勉强应了声“是”。
“这便对了。”皇帝接过那扇子,轻轻在手心里掸了掸,“既然如此,朕就不能治你私藏宫妃物品的罪名了。”
太后这才松了口气,对着皇帝语气和缓道:“今日之事,多半是场误会。一川跟了哀家三十余年,他的人品哀家信得过。”
说罢,她又转向擒住卓一川的侍卫:“还不快将人放开?”
“慢着。”皇帝突然道,“朕只说卓一川够不上秽乱宫闱之罪,可没说他是无罪之身。”
太后拧着眉头,耐着性子道:“哦?”
皇帝转向卓一川,面上浮现出个志得意满的微笑来:“卓一川,你在朕的皇宫里接连杀害素若、兰芯两条人命,这罪名你认是不认?”
***
阮秋色回到宁王府时,脑海中还回想着方才在慈明宫那一场闹剧。
卓一川拿走那把扇子,原是为了避免横生枝节,因为他要将兰芯伪作成自尽的样子,而心存死志之人,定是无心对着那题写着缠绵情诗的扇子涂涂抹抹的。
他这举动原本是万无一失——倘若这扇子真是兰芯所有,这下便是死无对证。可他没料到,兰芯死前是在为别人清理扇面上的糟污——原本死无对证的东西,反倒成了将他钉死的罪证。
然而这罪证要想发挥作用,须得卓一川亲口承认这扇子确实经过他的手。否则便像现场的鞋印一般,轻易便可推诿。如此才有了方才慈明宫内大费周章的一出好戏,成功地诈出了他这只老狐狸。
这法子还是跟卫珩学的。裴昱中毒案里,卫珩使计从青鸾公主的侍女那里诈出了解药的藏匿之处,便是利用了人的紧张。为了辩驳秽乱后宫的罪名,卓一川慌乱之下,便顾首不顾尾,没察觉到他们背后的意图。
说起来这案子破得倒是出乎意外的顺利呢。
阮秋色轻吁了口气,心头总笼罩着些莫名的不安。许是因为卫珩还是没有醒转的迹象,又或许是因为……
方才卓一川被押解出慈明宫时,曾回头向着太后说了一句:“请太后保重身子,该做的奴才都已经做好了,您且等着结果便好。”
他话里似是有话,阮秋色还没来得及琢磨,忽然对上了太后直勾勾的视线。
那目光愤恨怨毒,又含着些许冷意。
像看着什么死物一般的冷。
马车徐徐停在王府门口,阮秋色甩甩脑袋,暂时将那些不安烦乱抛到脑后。眼下最重要的是想办法让卫珩醒过来,只要他醒了,饶是太后还有什么阴险的后招,她也一点都不怕。
走到寝房门口,却没见到时青,值守的暗卫换成了陌生的面孔。阮秋色有些诧异:“时护卫呢?”
卫珩昏迷的这些天,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与时青总要留一个在他身边守着的。
那暗卫还没来得及回答,卫珩的房门突然开了,傅宏满面喜色地将她迎进了房里。
“阮画师,好消息,好消息啊!”傅宏关上房门,连连叹道,“今日午后,老夫竟收到了师门的一封书信,是我那位吴师弟写来的!”
“吴师弟?”阮秋色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就是那位专攻心疾的神医?!”
“没错,”傅宏道,“他前几日回师门拜访,恰好收到了老夫写去求助的书信。他写了回信便动身来京城,只是人比信要慢些,现在还在半路。时护卫担心路上有什么变故,已经启程去接啦!”
心头的重担蓦地一松,阮秋色喜不自胜,眼里甚至涌出了点湿意:“这可真是太好了……”
“谁说不是呢?”傅宏捋着胡须叹道,“杳无音信两三年的人,竟然说出现便出现了。说到底,还是王爷吉人天相,才能遇到这样的机缘。”
阮秋色走到床边坐下,将卫珩冰凉的右手拢在手心里摸了摸,这才体会到几分真实感。
“王爷你听到了吗?你很快便能醒来了……”
她喃喃地说了句,又想起什么似的,急急地冲着傅宏问道:“听说云游四方的神医,脾性都很古怪的。您那师弟可有什么癖好?我提早准备准备,免得他不肯尽心为王爷看病……”
“我那师弟单好一个酒字,弱冠那年,甚至自己改了个名字,叫吴酩。”傅宏笑吟吟道,“至于肯不肯尽心,阮画师倒也不必担心。老夫也是后来才想起来,吴师弟当年与你父阮清池,还是知交好友呢。”
“还有这一层关系?”阮秋色讶然道。
“阮公当年才名远扬,谁人不愿与他结识?吴师弟酒后说起他二人私交甚笃时,大家都很羡慕。”傅宏回忆起当年往事,面上挂着淡淡的怅然。
但这怅然只维持了一瞬,他便向阮秋色挤了挤眼睛,促狭道:“所以说,故人之女的未婚夫婿有难,他岂有不帮之理?”
第144章惊醒阮秋色的声音既急又锐,瞬间便穿……
时青归来是在第三日的傍晚。
暮色蔼蔼,连日的阴雨在此时稍作停歇。天边层层浓云间透出一线薄光,似是夕阳在与云层对抗。
阮秋色得了消息,急急地跑到王府门廊时,时青正扶着一位长者从马车上下来。那人身量中等,面容也生得普通,掉进人堆里定是再也找不着的——与阮秋色想象中的样子大不相同。
傅宏曾数次提到,他这师弟对人心的洞察之精深,简直近于妖鬼。但是这位吴酩神医,看起来不像是天外的神人,倒更像是西市街边眉目温和的花糕店老板。
阮秋色被自己的腹诽弄得有些好笑,一抬眼,正对上吴酩的一双眼睛,整个人都愣住了。
该怎么形容这样的眼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