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珩嘴角一抽,没好气地轻戳了戳她的额头:“看来你爹不光教了你以貌取人,还教会你油嘴滑舌了。”
“油嘴滑舌是说骗子的,我又没有说谎。”阮秋色扁扁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美人哥哥,我爹到底去做什么了呀?我都好几日没见他了……”
“他……正在为皇上画一幅很大,也很重要的画,所以需要日夜赶工。”卫珩随口扯了个谎,又想起越是真假掺半的谎言,越容易取信于人,便加了句,“但他昨夜抽空来看你,可你已经睡了。”
“真的?”阮秋色眼睛睁得圆圆,“你们怎么不把我叫醒呢?哎呀,我有好多话要跟我爹说呢……”
“他看你睡得像小猪一样,便不忍心叫你。”卫珩心安理得地又扯一谎,“你有什么话,就同本王说吧。”
不知为何,阮秋色小脸红了一红,却没同他说什么,只是接着问道:“那我爹说什么了吗?”
“嗯……”卫珩装模作样地思考了片刻,才道,“你爹让你少吃甜食,乖乖听话,不许打扰本王破案,还有……”
真话和假话掺在一起,才更容易取信与人。于是他又轻声说了句:“他说,你完完全全……就是他想象中的样子。”
当时卫珩还有些诧异:阮清池在京中这么些年,竟没偷偷去看过阮秋色一眼。即便他从前出宫不便,可近来阮秋色数次进宫,他躲在暗处,轻易不就可以瞧见她?
“秦五曾问过我,舍弃一切去追查阿沅之死的真相,会不会后悔。”阮清池语调轻得如同叹息,“我当时告诉他,我绝不后悔——阿沅是我心爱的女子,我不能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可这些年来,我心里隐约总有个念头——我不能去看阿秋,哪怕一眼。我走的时候她只有十岁,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小姑娘。我若是多看她一眼,怎么可能不后悔啊……”
她现在仍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小姑娘。卫珩看着面前歪着头同他对视的阮秋色,心里如是想到。
“什么叫想象中的样子?”阮秋色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我爹想象我做什么?他不是每天都能见到我嘛……”
第157章是糖你比糖管用。
昭鸾公主落水已逾两日。
午后,时青挟着一叠书信匆匆来向卫珩回报,谁知刚一迈过门槛,便被一只小手揪住了衣角。
“侍卫哥哥……”阮秋色躲在门边,悄声问道,“皇上是不是很凶呀?”
妄议今上的罪名可是不轻。时青怔了怔,压低声音反问她:“为什么这么问?”
“每次美人哥哥从皇上那里回来都很不高兴的样子……”阮秋色扁扁嘴,指了指方才大步流星地进门,此刻正顶着一脸肃杀的寒气看着案上公文的卫珩,“是挨了皇上的训吧?”
公主落水兹事体大,加之卫珩承诺于五日之内破案,皇帝便暂缓了回宫的行程,每日在群英殿内早朝,早朝过后便宣北越使团与卫珩一同商议案情的进展。
方才司录官便将长风殿里发现的那枚足印拓片呈给皇上与北越使团,一并奏报了卫珩昨日的推测——昭鸾公主是被溯江而来的匪徒逼落江中。
众人俱皆哗然。
仅凭一个足印,的确很难让这推测取信于人。只是碍于“铁面阎王”断案如神的名声,众人皆有些将信将疑,一时间无人出面辩驳。
“宁王红口白牙,可真会颠倒黑白。”
殿门外面忽地传来一道讥诮的女声——太后让温筠扶着,匆匆迈过殿门。
皇帝诧异地瞥了身侧的内侍一眼——他特意吩咐过,传召北越使团与宁王时,不要扰了太后的清净,却不知消息怎地还是传了过去。
“母后来了。”皇帝心里虽有些不耐,面上却是不显,只站起身来,虚扶着太后在龙椅旁侧的位置上坐下,“午时炎热,母后何不在宫中歇息?”
“此案干系重大,哀家自然关心。”太后的目光针尖似的定在卫珩身上,“宁王无计可施,便想凭一个足印来编故事吧。都说你有些断案的本事,难不成从前的案子都是这么破的?这到底是破案,还是说书呢。”
太后这话说得刻薄刺耳,却是正中要害——证据。那些存在于卫珩推测中的匪徒,自水里来,又往水里去,并没有在长风殿中留下半点证据。要追寻他们的影踪,是实打实的大海捞针。
时青暗叹口气,对阮秋色摇头苦笑:“眼下王爷的确有些烦心事,所以阮……阿秋要更加听话,可别平添他的苦恼。”
他说着便将小姑娘往门外送了送,示意院中的暗卫照料:“我与王爷有些事情要说,你先去吴酩先生那里玩耍片刻?”
阮秋色扁扁嘴,有些不情愿道:“可我明明很听话的呀。我在这里,不会打扰你们的。”
“不是怕你打扰。”时青摆摆手,随口搪塞过去,“吴酩先生是医治心疾的神医,刚巧王爷挨了训心情不好,你便去问问有没有法子,能让他开心起来,好不好?”
***
“王爷,属下命人细细查过了那宦官罗有德的底。他就生于京畿一带,幼时进宫,迄今几十年过去,父母亲族俱皆亡故,唯余些表侄甥女,多年没有往来。”时青上前回禀。
在找到昭鸾公主之前,要翻此案,最棘手处无非两点:一是罗有德诬陷阮秋色谋害公主之动机,二是有人将公主逼落水中的证据。后者已经无迹可寻,便只能从前者身上入手。
卫珩接过他递来的文书,一目十行地掠过:“既与宫外没有往来,想必财物也没什么进出?”
时青点点头:“的确。那罗有德孑然一身,便是有钱也没处去花。目前来看,亦无人从他的死中得到什么好处。”
“这说不通。”卫珩摇头道,“人死如灯灭,若无天大的好处,他怎肯舍了性命去做伪证?”
“属下倒有个推测,不知当讲不当讲。”时青有些犹豫。
见卫珩点头,他才接着道:“王爷可还记得,先前传唤罗有德身边的小宦官时,他曾说‘罗公公是个极看重脸面的人’。他入宫多年寂寂无闻,赶上先皇携后妃来西山围猎,曾于太后惊马时救驾有功,这才在西林苑崭露头角。从那以后,他便时时将这段往事挂在嘴边敲打后辈。”
“此人贪慕虚名不假,可又与此案有何关系?”卫珩难得不解。
“王爷或许不了解,身处底层的人,常常会对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生出执着。”时青道,“对那罗有德,人生种种皆成往事,能为金銮之上的主子卖命,或许是天大的荣光也未可知。”
卫珩眉心蹙了蹙,显然没被说服:“你是说,他仅仅因为这虚无缥缈的所谓‘脸面’,便肯为太后卖命至斯?”
“王爷从前说过,剔除了所有不可能的解释,剩下的便是真相。”时青继续道,“属下愚钝,能想出的解释也有限,思来想去也只能得出这个结论。月前卓一川来西林苑为太后避暑一事做准备,便是由罗有德接待,听说两人日日不离左右——想来他们的筹谋便是自那时开始的。”
卫珩沉吟良久,才道:“这或许是种解释。倘若真是如此,那罗有德这一条线索也就断了。”
这边一筹莫展,行宫另一角,阮秋色也正与吴酩争执不休。
“美人哥哥查案很辛苦的,才不是胆小鬼!”小姑娘愤愤地鼓着腮帮子,“再说了,害怕尸体怎么能说是病呢?那么恐怖的东西,谁不害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