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节(1 / 2)

“什么果然如此?”裴昱立时问道,“表哥是发现什么了?”

“瞧这里的尸斑。”卫珩道,“人死以后一两个时辰内,身体中的血液下坠淤积,便会产生尸斑。若尸身仰躺着,则尸斑多见于背侧,而若是尸身俯卧,则尸斑会出现在身前。”

皇帝上前几步,瞧了瞧那手臂上的红痕:“尸斑在手臂背侧,说明公主身故后是仰躺着?”

卫珩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说道:“尸斑形成之初,并不是一成不变——倘若变换了尸体的位置,譬如从仰躺变为俯卧,尸斑的位置也会从身后转移至身前。可若是再过四个时辰,先前形成的尸斑便会落定,死者身上也不会再形成新的尸斑……”

“你到底想说什么?”三皇子不耐地打断道,“昭鸾的尸身沉于江底,生出这些尸斑,有什么奇怪?”

“昭鸾公主落水之后,陛下派去数十名水卫,沿着江水搜寻到了后半夜。”卫珩反问道,“倘若公主的遗体沉于江底,为何会遍寻不着?”

“是了,那夜之前连日阴雨,江水湍急,昭鸾定是被冲去了下游!”裴昱回忆道,“天亮以后,更是有数百名兵士参与了搜寻,也始终一无所获。况且最后发现公主的位置,离望月台有数十里之遥……”

“正如本王方才所言,尸斑成型于人死后的一至四个时辰,此后便会定型,且不会再生出新的。”卫珩道,“眼前这尸体的尸斑沉积于手臂背侧,说明其死后不久,便呈仰躺状静止在了某处。而公主坠江之后,被汹涌作浪的江水裹挟着往下游而去,一路上尸身定是浮动翻转……那么她手臂背侧的尸斑是从何而来呢?”

寒气森森的偏殿里顿时静默下来。

“你的意思是说……公主并非丧生于水流之中?”皇帝目露沉思,“按照你的说法,倘若公主坠江溺亡,身故之后一直被江水带向下游,是不会形成这样的尸斑的。”

“正是。这也印证了臣先前的推测:昭鸾公主并非坠江而死,甚至并非死于坠江那一夜。”卫珩沉声道,“那夜公主是在凶徒逼迫之下跳江逃生,或许也顺利地上了岸。只是那些凶徒先我们一步找到了她,然后……”

他停下来看了满脸惊疑的三皇子一眼,似是想给他一些时间,接受这个比先前残酷许多的真相。

“然后他们溺死了公主,又将尸体浸泡了几日,直至无法辨明死亡的时间。”卫珩接着道,“公主死后,尸身仰躺着浸泡在静水中,就形成了我们看到的尸斑。”

“就凭一个尸斑,我凭什么相信你?”三皇子质问道,“尸斑不尸斑的都是你一面之词,你口中的凶徒,我们一个影子都没见到!”

“关于尸斑,数百年前的典籍中便记载甚详,绝非本王信口所言。况且大理寺中也存有无数案卷可供三皇子查阅。”卫珩诚恳道,“至于那些凶徒,他们在我朝作恶多年,为首的头领名叫贺七,近日被本王逼到了死角,所以才会胆大妄为至此,竟敢谋害公主,嫁祸给阮秋色,实则意在扳倒本王。”

三皇子红着眼睛反问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编故事?”

卫珩思量片刻,到底没将太后与贺七里应外合之事抖落人前,只道:“这几日贺七已在京中露出了马脚,前夜裴将军曾率兵堵截,反中了他的埋伏。公主一案,他是唯一有本事也有动机的凶嫌,这一点本王很确定。”

也不知三皇子听进了几分,他的目光死死地落在昭鸾的尸身上,内心像是在做着什么决断。又过了许久,他才叹出一声:“说到底,你们的争斗与我北越有什么关系?昭鸾平白无故被卷入其中丢了性命,又何其无辜?”

还没等卫珩应答,裴昱立刻坚定道:“请三皇子放心,哪怕追到天涯海角,我也必将贺七绳之以法,不死不休!”

“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皇帝原本还在担心昭鸾公主一案卫珩该如何收场,如今洗脱了阮秋色的嫌疑,他总算松了口气,“三皇子,朕敢说在整个南卫,没有人比宁王更有把握将贺七捉拿归案。此事朕必将给北越一个交代。”

三皇子无言地看着那具尸首,半晌才点了点头:“倘若如此,或许昭鸾在天之灵便能安息……走罢。”

他说着便与皇帝一前一后向外走去,卫珩正欲转身,却见裴昱还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那尸身的面庞,像是竭力想要从这残损肿胀的面容里看出些昔日的旧影。

“裴昱,”卫珩出声提醒,“该离开了。”

“……不对。”裴昱大睁着双眼,口中喃喃道,“不该是这个样子……”

卫珩不明就里道:“事已至此……”

“表哥,”裴昱却出声打断道,“人骨骼的形状通常是不会改变的,包括牙齿,对吗?”

“这是自然。”卫珩道。

“所以这尸身不该是这个样子——”

裴昱将自己的右手举到卫珩的面前,给他看自己手背上那个深深的齿痕:“表哥你看,这尸身的牙齿,和我手上的咬痕对不上啊!”

***

昭鸾公主可能还活着,这消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怎会如此?”皇帝将那女尸之口同裴昱手上的疤痕比了又比,“是有些微的区别。这尸体上下排的牙齿有几处细小的参差,那疤痕却整整齐齐……”

“大小也有不同,”裴昱目中闪现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昭鸾的齿痕,比那尸体要小上一些!”

“可、可这蓝眼睛该怎么解释?”三皇子难以置信道,“昭鸾这瞳色可是独一无二的……”

“不是独一无二。”卫珩若有所思道,“本王记得曾听她说过,她母妃来自极北的基罗族,生来就是雪肤蓝瞳。”

前阵子他差人调查贺七时,倒是发现朱门的勾当里不乏人口交易,听说越是少见的族裔越能卖得高价——朱门会从天南海北搜罗各族的美丽少女,买主往往都是京中的贵客。只是本朝严禁买卖人口,那些买来的异族往往都被藏在府中,并不为人所知。

“倘若贺七并未找到公主的下落,又知道本王需在五日内洗清阮秋色的嫌疑,那么他铤而走险,弄出一具以假乱真的尸首,就赌公主不会在这五日现身,倒也是合情合理。”卫珩接着道,“差一点他就赌赢了。”

“那公主现在何处?”裴昱急道,“倘若她还活着,我们怎么会找不到她?”

“假如公主还活着,却在这些天的搜索中迟迟不现身,只能说明她是故意如此,而且一定有人在帮她。”卫珩分析道,“公主很聪明,知道找她的人里或许会混入朱门的人,所以一直躲藏在暗处,等待自己信任的人出现。”

“我去找她——”三皇子拔腿就往殿外行去,“我亲自带人去找!”

“我也去!”裴昱也不管自己腿上未愈的伤口,拄着拐大步往外冲。

这偏殿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余皇帝与卫珩两人。

“不愧是朕英明决断的大理寺卿。”皇帝对着卫珩笑了笑,“有了你,朕晚上睡觉可安心多了。”

“承蒙皇上信任,只是这‘英明’二字臣不敢当。”卫珩拱手一礼,“此案的凶嫌,还未尽数落网。”

皇帝脸上的笑容立时淡了几分。九五之尊的帝王自然有自己打探信息的渠道,也知道卫珩口中的“凶嫌”说的是谁。

他看着卫珩,意味深长道:“这世上不是所有案子都要求个水落石出。宁王方才在三皇子面前没有提及太后,朕便知你知道轻重。”

“知轻重,不代表不能求公道。”卫珩却不退让,“臣几次遇险,多多少少都与太后有关。既然臣让皇上安心,那皇上是否也该给臣一个安心呢?”

皇帝幽幽地叹了口气:“那毕竟是朕的母亲。”

“臣的母亲,十一年前割腕而死,宫中人人都以为她是自戕。”卫珩垂眸看着地面,“可昨日臣终于记起,母妃是死于他人之手,而那个人就是太后身边的卓一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