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子清楚自己的软肋,年纪小,经验浅,母家不盛无根基。这样一个续弦突然过了门成了桃花坞的主子,明眼人只要将她和宣岚稍稍一比,孰高孰低立竿见影。
可是,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被人拿来作比较。小的时候,她被拿来和四娘子作比较,上一世为人正室,她又被沈初平拿来和一个妾做比较,现在,如果有人要再拿她来和宣氏作比较,三娘子觉得,这内心的不满意,她一定会如实的反应在脸上的。
但是,她其实是尊敬宣岚的,毕竟从不多的传闻中,三娘子能猜到这女子活的精致仔细,红颜薄命也是令人唏嘘,而且若没有宣岚的早逝,她许孝熙又哪里能有这样突如其来的姻缘。
可是尊敬归尊敬,宣岚是已故亡人,而她却是生生活人,要她这下半辈子都活在一个死人的阴影笼罩之下,再看着周遭活人的脸色,三娘子是不服的。
敬茶奉香不过是个由头,逢场作戏罢了。她要的,是让宣岚认了她,因为宣岚认她了,她就算是桃花坞里正经的女主人了,到时,若再有丫鬟敢这样有心乱闯,那么,她当问得,也能办得!
不过,除了好奇自己刚才抛给单妈妈的这只饵会引来怎样的波澜以外,这深深府邸中,还有一件事儿是让三娘子好奇了大半天的。
那就是——世子爷和世子夫人裴湘月。
按着方才单妈妈所言,陆承廷只比世子陆承安早成亲了两年,可现在陆承廷已是膝下有儿有女了,但看裴湘月的样子,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的。
早上去霁月斋的时候,三娘子暗中是有偷偷观察过那位看上去温文尔雅的世子爷的,他的气色暗沉,唇沿偏白,确不如正常无病的人那样看上去精神,可是好像也并非是病入膏肓的模样。那照理来说。如今裴湘月过府也有三年多的时间了,为何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
但是,若世子爷一直是无病无痛身子硬朗的,为何老夫人会在他十岁的时候特意找了如真法师来给他算命?
据三娘子所知,如真法师是太行寺的主持方丈,太行寺是皇家寺院,和百姓惯去的禅云寺不同,太行寺是专司天家和皇嗣福运的,如真法师本尊更是善医善行的得道高僧,会请如真法师替年仅十岁的世子爷算命,那就很可能说明陆承安的身子其实在年幼的时候就不太好了,只是侯府财大气粗有的是银子。一直将这个嫡长子养的非常妥善罢了。
可假如,真的是因为世子爷身子欠佳而让裴湘月不能怀上子嗣的话,那这些年,裴湘月这世子夫人的位置,岂不是座得如坐针毡?
三娘子想着想着不禁打了个寒颤。不不,她不能这样无端揣测,也不能这样靠着自己的乱猜就去定夺这府中的每一个人。
她虽不是来享福的,可也不是来蹚浑水的,侯府水深,这个道理不管是裴湘月还是下人的那些不经意的举动都在暗示着她。
她必须要做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并非主母也不是命妇,只要管好一个桃花坞,管好陆承廷的生活起居,一切就能皆大欢喜了。
想到这里,三娘子的眉目又渐渐的舒展开了,可正当她想让子佩扶她躺下睡一会儿的时候,门口忽然有了骚动声。
紧接着,陆承廷那深沉中带着一丝躁意的声音就轰然传进了三娘子的耳中,“成亲第一天,你这是要给谁下马威呢?”
什么叫成亲第一天她这是要给谁下马威呢?
三娘子闻声,眸子里顿时染上了愠怒。
可是,怒归怒,三娘子却很擅长自我调节。
“二爷回来啦。”门口、屋内,丫鬟们跪了一地,三娘子看了过去,心中不由轻轻一笑——看来这侯府的墙瞧着很厚,可却不怎么兜得住风啊。
见她先是柔柔的开口吩咐丫鬟们都退下,然后模样乖巧的端坐正了身子,陆承廷便觉出了别扭,顺带那一肚子的不满就这样被硬生生的卡在了嗓子眼儿,问不出,也咽不下。
是啊,他是那种骨子里都硬气的男人,遇强则强,就如同从前的宣岚和他那样。
宣岚的性子是从不服输的,以前但凡和陆承廷之间有什么想法不和的。她一贯的做法都是以强势制强势,毕竟陆承廷再硬气,可却不能日日跟个女人抬杠过不去。所以大多时候,陆承廷会睁一眼闭一眼的算是服了软,可他自己却知道,宣岚有很多时候是无理取闹的,所以他心中并不真正服气。
但是眼下遇着三娘子,却和宣岚的处事风格完全的不同。
就拿当下这开口的争执来说,竟让陆承廷觉得是一记重拳打在了一大团厚厚软软的棉花上,非但没有击中三娘子,他自己的力还收不回来了。
这种对峙是陆承廷始料未及的,一时间竟想不出有什么好的对策来。
“二爷方才想问什么。什么下马威,我吗?”主子发怒,迁怒下人,三娘子是不乐意的,这世上的事,冤有头债有主的,不是下人就非得要给主子俯身做贱的,所以,在周遭丫鬟都急急退出去以后,三娘子才笑着抬头看向了陆承廷,只可惜,那眸子里透出的却是丝丝凉意。
“我……刚从宫里回来。”可陆承廷竟答非所问的回了一句。
“我知道,早上我去给父亲母亲请安的时候是单妈妈细心带着的,单妈妈同我说了,昨儿晚上子夜的时候,二爷被太子爷急召进了宫。”三娘子依然从容。
是,心有怒意吵架拌嘴是夫妻间惯见的事,可是这成亲第一天,她和他洞房还没入,一整个晚上陆承廷连个人影都没有,第二天回来第一句话竟就是如此的兴师问罪,三娘子觉得,非常有必要和他好好“沟通”一下。
“东宫……”刚说了两个字,陆承廷就猛然一愣,然后立刻调转了话锋道,“我回来的时候就先去了母亲那儿,刚好遇着单妈妈。”
东宫的事儿不愿说是吧,遇着单妈妈了就是说已经知道了她想要去给宣岚敬茶奉香的事儿了是吧。
三娘子一下子明白了,“二爷觉得,我要去给宣姐姐敬茶奉香的事儿不妥吗?”
“你觉得妥吗?”陆承廷终于冷声开问,睨着眼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罗汉床边的三娘子。
可当他心里正上上下下说不出个滋味的时候,忽然觉得鼻尖一冲,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猛的就窜入了他的鼻子里。
“二爷觉得为何不妥?”
“没有先例!”哪里来的血腥味?陆承廷浓眉紧蹙。
“先例?”三娘子忽然笑了,似清风明月照人来,“二爷撇下新婚妻子不曾洞房彻夜未归,也没有先例。”
“许孝熙!”陆承廷这才惊觉,是了,他知道的三娘子,好像并不是众人眼中所见那般柔弱纤细如娇花初绽般不经世事的女子。
“是,我知道,东宫那儿肯定出了非常紧急的事,不然昨日二爷大婚,太子爷怎会不知,若非事急,太子爷也不会在那样的当口匆匆的唤了二爷进宫。”三娘子看了看陆承廷,见他眉目虽透了明显的不悦,可好在身形未动,还愿意听她说话。
其实只要能沟通,三娘子就不怕。
上一世,为何她直到死也扳不回沈初平的半点怜惜,就是因为不管她说什么,沈初平都有本事充耳不闻无动于衷。
“这世上,但凡先例都是无迹可寻的,可二爷能说我想给宣姐姐敬茶奉香磕一个头的事儿是大逆不道吗,是伤天害理吗?只是因为府上没有这样的先例,我就不能做了?”
“不如同我说说你真正的目的?”听三娘子这般平心静气的和自己理论,陆承廷突然也不慌了。
是以当下他就掀了衣摆姿态轻松得坐在了三娘子的身边,顺势还翘起了二郎腿。可是就在这个时候,陆承廷忽然觉得,鼻息间的血腥味更重了。
虽屋子里有淡淡的茶香。若换成寻常普通人,未必能闻到那血腥味,可陆承廷常年混迹在军营,舞刀弄枪小伤不断,对血腥味是格外的敏感的。
“要想制家,必先定人心,要想定人心,需先有威严。二爷觉得,我有威严吗?”但三娘子的话却顿时拉回了陆承廷的注意力。
“你是堂堂正正的二少夫人,怎么会没有威严?”陆承廷冷笑,“就怕你没那个能耐可以管住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