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济,打通罗荒野和中原的路,矿产资源从那边运回来,这边的矿先留着,自家的东西什么时候开采都不急,先把外面的用完再说。
他可没想杀鸡取卵,可持续发展的道理他也懂。
太子殿下叹了口气,他之前在地图上已经把世界各地的大矿标了出来,美洲那些地方太远了暂时够不着,大清境内的矿很多,有些不用他操心,可能几百年前就开始开采了。
老祖宗的本事在那儿摆着,哪里轮得到他来班门弄斧。
老祖宗不认识太多的矿,但是像煤铁铜这种能用得到的种类除外,如果不会开矿,铜钱的铜哪儿来?铸造的兵器从哪儿来?
喀尔喀三部南迁之后,山西的位置更加重要,这里前些年设置了大同右卫建威将军,负责管理土默特左右两翼,伊克昭盟郡王、准格尔、达拉特、鄂托克、乌审、杭锦、札萨克七旗,乌兰察布盟四子王、达尔罕、茂明安、乌拉特前、中、后六旗,还有察哈尔右翼正黄、正红、镶红、镶蓝四旗的垦殖区域,蒙古人不擅长种地,很多事情都得地方官上心找人手把手来教。
不过山西本地正儿八经种地的百姓也不多,这里的习俗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别的地方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里最优秀的青年才俊不会考科举,而是将精力投入到经商之上。
——山右积习,重利之念,甚于重名。子弟之俊秀者,多入贸易一途,其次宁为胥吏。至中材以下,方使之读书应试。【1】
最受欢迎的是经商,然后是种地,再然后是谋入营伍,最后才是读书考科举。
“所以山西商人很有钱,别的地方穷。”胤祈接了一句,听胤禟说,民间已经形成一种共识,那就是晋商的钱比国库多,可见他们有多有钱。
太子笑了一声,换了个姿势靠在车厢上,“张先生给你讲过王荆公和司马温公之间的矛盾吗?”
“讲了他们两个的党争。”胤祈点点头,坐正了身子回答问题,“王荆公要改革,司马温公不同意改革,他们两个当时闹的很厉害,不过我刚学到这里,师父只讲了他们俩的争斗,还没讲原因。”
太子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你觉得他们俩谁更有道理?”
胤祈想了一下,皱着眉头答不上来,“似乎都挺有道理,师父说他们俩的出发点都是让百姓过的更好,争执只是政见不同,私底下还是好朋友,谁都有道理,但是最后好像谁都没成功。”
他想不出该怎么解释,脑袋瓜急速运转,自个儿想不出来于是开始搜资料,“这上面怎么说来着,正见相争,无关人品,他们俩都是君子,不像后来的索额图、额……”
“不像索额图和明珠,党争只为一己私利?”太子笑了出来,帮他把后面的话补上。
胤祈捂住嘴巴,眼睛笑的只剩下一条缝,“我什么都没说,是二哥你自己说的。”
“你就贫吧。”太子爷哼了一声,绕过他那正名声不怎么好的三姥爷,将话题拉回来,“其实司马温公和王荆公在最开始都想改革,只是他们有个矛盾,一个认为应该藏富于国,一个认为应该藏富于民,所以才闹成那个样子。”
胤祈坐正身子,要不是马车上不好拿笔,他甚至想做笔记,太子哥哥这架势,待会儿肯定要说好多,他现在听懂了,回京之后就可以假装自己出门在外也没有懈怠读书,没准儿还能得几句夸奖。
太子无语望车顶,对上兴致勃勃的宝贝弟弟,感觉面前不是个少年人,而是走路都走不稳抱着他的小腿不肯撒手的小娃娃。
唉,他能怎么办,又不能弄个药丸把人变小,真要变小了还不得把人吓死。
“二哥,怎么不讲了?”胤祈催促着要听课,他已经想好回到京城后他们家汗阿玛一跳了,看他还有没有办法说他爱偷懒。
哪里偷懒了,他分明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
太子刚才还想端着架势,看他这模样也端不起来了,盘起腿恢复成舒服的姿势,这才开始给磨人的小祖宗讲故事。
说是讲故事就是讲故事,太书面化了人家不乐意听,最后听不懂还是他的不是,实在是难伺候。
山西这边商贾盛行,几家商人的家产加起来比国库还多的确不妥当,藏富于民可以让百姓的日子过的更好,但是民间巨富太多,只能起反作用,不光百姓的生活受影响,地方官员十成十会和他们纠缠在一起。
如果商贾遵纪守法,或许真的能达到王安石提出的“民不加赋而国用饶”的境界,但是让商人主动遵纪守法上赶着纳税,不如指望太阳从西边出来。
王安石和司马光这两个人最开始的确都是改革派的主力,为什么想改革,因为宋仁宗那时候的情况让人没法不吐槽。
上下相亲谓之仁,能被冠以“仁宗”庙号的皇帝往往性格温和,与群臣关系和谐,宋仁宗能叫仁宗,自然是个宽容的好皇帝,仁宗朝也出现了很多名家,范仲淹、欧阳修、包拯、三苏父子等等等等,后世出名的诗词默写背诵天团,因为成员大部分都是仁宗朝的名臣,叫北宋天团也没错。
宋仁宗脾气好,问题就是,他脾气太好了。
他对给他提建议的大臣们温和以待,对那些尸位素餐,只会搞裙带关系和稀泥的官更宽容,这还能得了?
最后的结果就是,朝廷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一件不起眼的小事要很多天才能解决,什么事情都缺少规划,给黄河改道那种荒唐的事情就发生在仁宗朝。
冗官冗兵冗费,官员数量士兵数量和花出去的钱一年比一年多,朝廷的财政越来越困难,百姓的日子却越来越难过。
所以欧阳修说,当时的民变一年多于一年,一伙强于一伙。
内政乱七八糟,对外更不能提,不光被辽国欺负的只能当弟弟,连小小的西夏都能让他们狼狈不堪左支右绌,后世有些人不承认宋朝是大一统王朝也不是没有道理。
当皇帝的只要不是不顾百姓死活的暴君,肯定都希望自己治理的国家繁荣昌盛,能让他留得生前身后名,宋仁宗也不例外,他想励精图治,任用范仲淹、富弼那些人搞新政,那都是治国理政的好手,如果新政能推行下去,历史会不会拐弯谁也说不准,怪就怪仁宗的脾气实在是太好了。
改革嘛,哪能一个人也不得罪,新政施行了一年,眼看着效果还行,利益被触动的那些人跑到仁宗面前一通抱怨,这下可好,仁宗皇帝一看反对的人那么多,竟然把新政给停了。
行吧,你们也别抱怨了,咱不改了。
胤祈听到这里,小脸皱成一团,“怎么这样啊,他也不是个暴君,结果干的事情比暴君还戳人心窝子,他不想改最开始就不要改,溜人玩有意思吗?”
“就因为这样,所以才有接下来的事情。”太子耸耸肩,让急性子的小祖宗稍安勿躁。
优柔寡断当不了好皇帝,有宋一朝,鉴于前唐五代武人乱政、藩镇割据的这个弊病,所以极力推行文治,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建立起来一套强调制约和平衡的祖宗之法,讲究祖宗之法不可变,也造成了主弱臣强的局面。
所谓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无论大事小事,朝廷都要有制度来防范可能出现的弊病。
这个制度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就是,君臣之间相互制衡,宋之前像外戚、宦官、权臣、军阀等势力翻云覆雨威胁皇权,宋朝之后很少再出现那种局面。坏处也很明显,意见大于决断,皇帝不敢做决定,什么事情都交给大臣商量,他自己没有任何意见。
这样往往会造成两派互怼,他们怼开心了,该解决的问题一个也没解决,甚至朝令夕改,今天下的命令明天就换成另外一个,弄的底下人满头雾水,不知道上头的话该不该听。
皇帝做不到乾纲独断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好一点有靠谱的大臣帮他打理朝政,万一身边都是佞臣,那完了,没有个靠谱的继承人,妥妥的就是亡国之相。
正因为如此,仁宗去世后才有那么多人期待王安石出来主政,实在是当时的情况所逼,不改不行。
而司马光,正是力荐王安石主政之人。
“所以二哥的意思是,当皇帝要乾纲独断,认准了就去做,不能像墙头草一样一会儿觉得这个好一会儿觉得那个好。”胤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毛病他们家的人都没有,至少现在都没有,可以不用担心,“他们俩关系那么好,为什么会成为政敌?”
“你刚才也说了他们是君子之交,政见不同和私底下是朋友没有关系。”太子看他好像知道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的表情,笑了一声给自己倒杯水喝,“现在有一个问题放在你面前,如果有办法让国库充盈,你会觉得这是在与民争利吗?”
“国库的银子又不是随便花,大部分都是花在百姓身上,怎么能说是与民争利?”胤祈摇头,这都什么跟什么,与民争利是这么用的吗,他读书少,可别骗他。
太子被弟弟看傻子一样看着,摸摸鼻子继续说,“你是这样想,但是其他人有不同的想法,比如司马温公,他就觉得天下之财有定数,要么在国,要么在民,国库的银子多,民间的银子肯定少,百姓的日子必然不好过。”
胤祈惊了,“还能这样?那拿现在来说,商人的家产比国库丰厚,银子也在民间,但是依旧集中在少数人手中,又该怎么解释?”
太子沉吟片刻,琢磨着正好该吃午饭了,敲敲车厢让车夫停下,然后一本正经的对提出问题的弟弟说道,“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先吃饭,吃完之后二哥好好给你讲。”
胤祈怀疑的打量着试图转移话题的哥哥,“二哥真的会解释吗?”
该不会是拖延时间,然后偷偷去请教别人吧?
太子殿下板着脸,郑重其事的确定道,“当然,不要怀疑二哥的水平。”
笑话,他两辈子四五十年的太子是白当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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