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赵玄来请,刘太后便带着内外命妇们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长乐宫,一起去往城楼上看满城的花灯。
赏灯从来都是上元节最重要也是最花哨的内容,前朝有皇帝曾经作诗描述过上元节的灯火盛况:“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本朝较之前朝只更奢华更繁荣,此时此刻从城楼上往下看,只觉得灯火亮如白昼,鼓乐喧天,热闹非凡。
薛瓷挤在人群当中,看得出了神。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京城的花灯——说起来有些苦涩,从前还在国公府的时候,哪怕是上元节这一日,裴氏也只是让她们姨太太还有庶子庶女们在国公府的院子里面玩乐一番,不许出门,说是怕外面人太多冲撞着。此刻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灯,她一时间有些出神。
而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薛璎来到了她的身边。
“收一收你脸上这什么都没见识过的土包子神情吧!”薛璎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了耳边,薛瓷吓了一跳。她侧头看向了身边的薛璎,只见她穿着庄重考究的礼衣,佩戴了极为繁复精致的首饰,额间的花钿也透露出了几分居高临下。
薛瓷下意识看向了跟在了赵玄身侧的张皇后,又看了看和赵玄一起并肩而站的刘太后,她们都只是穿着常服,发髻首饰也十分简约,并不似薛璎这样一本正经。
“母亲送你进宫来,是为了什么?”没有理会薛瓷的沉默,薛璎低声逼问道,“母亲说是因为太后让你进宫陪她——这话只能骗骗那些不懂事的人——太后哪里知道你是什么东西,又怎么会想起来你这么个小小庶女,还让你进宫?”
薛瓷抿了抿嘴唇,抬眼看向了薛璎:“太太没有胡说……事实上、事实上就是这样的。”
薛璎压根儿不相信薛瓷的话,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个有些瘦弱的庶妹,虽然身量还没长开,但从面容来看,几乎能肯定将来会是怎样的妖孽模样——这样的庶妹送进宫来,说不是来争宠的,她都不信。“我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一次都没见过你。”她嘲讽地说道,“所以太后只是因为母亲拜托了的缘故,才勉强收你入宫的,对不对?薛瓷,我不会让你好过的!你们……你,母亲,还有父亲,你们这些背叛了我的人,我统统都不会让你们好过的!将来你们总有求着我的时候!”
掷地有声地扔下了这句话,薛璎扶着身边的丫鬟转身就往外走。薛瓷愣在了那里,一直到薛璎消失在了人群当中,才堪堪回过神来。
她转身重新看向了城楼之下,这花灯仍然热烈……只是她却无心再欣赏了。
她想把裴氏嘱咐的话一一说给薛璎听,只是现在看来,薛璎一句话也不会相信。
作者有话要说:薛璎的心态变化布吉岛大家能不能理解哇……欢迎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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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后宫
上元节京城中热闹非凡的时候,薛春回已经带着兵北上了。
本朝的最大威胁便是来自北方那如野草一样烧不尽的突厥人,他们一边学习着中原的文化,一边掠抢着中原的财富。在前朝时候,多是用和亲的方式来保证边关安稳,只是这样的法子总不长久,突厥政权更迭频繁,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撕毁了条约重新南下;到了本朝开国之后,便一改前朝的怀柔和亲政策,用武力镇压,或许是本朝气数正盛,竟然数十年来没有败仗,于是突厥人便乖乖地俯首称臣。
到了先帝年间,朝内种种争斗,先帝本身性子绵软,有些放任,争权夺利之下,许多能带兵打仗的大臣受到了无妄牵连——那几年倒还不觉得有什么,等到了先帝晚年,北边突厥再次蠢蠢欲动,朝中悚然发现能带兵的将领竟然不剩几个,顿时就是一片惶惶。在这样情形之下,与突厥的战事便不再像刚开国时候那样永远都是大胜,中间有过惨败,甚至有过突厥人差点儿逼近京城的惨况。
卫国公薛家这一系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崛起的,最初卫国公这爵位只是个虚的,老卫国公有荣耀在身,但并没有实职,到了薛春回这里,才因为能带兵打仗才实权在握,又在老卫国公死后不降等地承袭了卫国公的爵位。
从薛春回第一次打了胜仗到如今,只要是他带兵,便没有打过败仗。他解救过京城之围,曾经俘虏过突厥的汗王,还以以少胜多地以三千打三万把突厥人赶到了祁连山以外。
他的凶悍在突厥人心中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同时也在朝堂之中,在皇帝和刘太后心里留下了一些阴影——这样一个能征善战大权在握的国公,能不叫人担心吗?
于是就有数年前薛璎进宫做了才人,又有了这次薛春回再领兵,薛瓷便进宫来陪着刘太后。
若能看清前朝和后宫的关系,这样的道理就再明白不过。
若只着眼于后宫,坐井观天,便无法想明白这许多。
薛璎并不能想到这么多——但也并非是当初裴氏没有和她提过,也不是薛春回有意把所有事情都瞒着自己的女儿,她只是在进宫之后,随波逐流之下,融入到了后宫中大多数女人那样只着眼于眼前的短小世界。
后宫中的锦衣玉食,后宫中的穷奢极侈,后宫女人之间的攀比掐尖,这些就好像是□□一样在腐蚀着人心,一点一点把后宫中女人本应有的警惕给侵蚀磨灭,再一点一点地教会她们嫉妒憎恨,把她们变成包裹在鲜亮绫罗当中的美丽怪物,除了争宠之外,其他的什么都剩不下来。
人的心太容易变了,谁能保证自己一直一直都保持着初心?
上元节后,长乐殿中便不见了章湘和陆馨,没有人问起,仿佛也没有人有疑惑。
刘太后也还是如之前一样,只有在宴请或者比较热闹的时候,才会让人把薛瓷叫来身边陪伴一二,其他时候并不理会她。
薛瓷自己倒是乐得这样,那日遇到过薛璎之后,她着实心惊了好一阵子,生怕会出什么事情——虽然之后是平平安安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也足以让她心中警铃大作不敢掉以轻心。
刘太后仿佛是十分满意薛瓷的谨小慎微,过了段时日便让人给收拾了个稍微宽敞些的向阳的屋子,又召见了她一次。
薛瓷胡乱猜测着缘由,见到太后之后行了礼,也不敢多说话。
刘太后一派雍容地倚在凤椅之上,见到薛瓷行礼,便挥手示意她起身,然后笑着问了她进宫以后吃住可还习惯等等。
薛瓷细细回答了,也不多说什么,便只是静静地站在阶下。
刘太后仿佛有几分心不在焉,她问了这么一些之后,倒是没再说其他,而是沉默了好一会儿,又把薛瓷打量了一番。
薛瓷被刘太后的目光看得心惊肉跳,几乎想转身就出去。
“薛昭容在我跟前提了你好几次。”刘太后最后这样说道,“我平日里忙碌,也没空召你来说话,若是觉得在屋子里面闷得慌,去找薛昭容说说话也可以,毕竟是亲姐妹。”
薛瓷一愣,却立刻想起来上元节那日在城楼智商薛璎对自己说的话。
刘太后也没管薛瓷答应了还是没答应,仿佛是耐心已经用到了极致,最后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薛瓷默默行了礼,便退了出来。
站在殿外,微风吹过,她方才惊觉自己背后全是冷汗。
要不要去见薛璎,这立刻就成为了她心中最重要又最难以下决定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