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1 / 2)

可惜天意无情,到底不愿眷顾他们一家,去年秋日里,赵夫子便染上了痨病,学堂自然无法开办下去。

而更让赵恪心急如焚的是,他们家,拿不出银子来给父亲看病。

娘亲本为孤女,早逝之后亲族音信断绝。父亲这边就更不必说,手边唯一值钱的,或许就是那一摞旧书。

可赵夫子咳着血朝儿子下了死令:绝不许他为了自己这条命,再去如了那些豺狼的愿……

跪在床头的赵恪赤红了双眼,抖着手去试探了一下父亲的鼻息,难以置信地滚下泪来。

“阿爹!”

他死死地咬住了下唇,睁大了眼眶试图忍住泪水。赵家那些人的丑陋嘴脸自眼前走马观花地掠过,好似王屋之山穷凶极恶地压迫着他那颗跃动的心脏。

在常家村众人的协助之下,眼中满是红血丝的少年,不得不以一方草席,草草将父亲葬在了荒山之上。

单薄清瘦的半大孩子孤身一人在父亲坟前守孝,似乎一夜之间便历经了沧海桑田,眸子中添了一抹看透世事的凉薄与寂然。

凄风苦雨,茅屋破烂,从前的赵家小少爷,过得还不如山野村夫。

那低矮的一座孤单坟茔似乎成了日日缠绕他不去的噩梦,午夜梦回之际,总让他的思绪回到一片晦暗之中,怨恨自己让父亲成了这荒郊野岭的孤魂野鬼。

可是,一朝舞弊的污名扣在赵夫子的头上,便是三代不得科举的重责。他纵使有切齿之恨,也不得不承认,赵朗这一招数,真是精巧又恶毒。

无需过多的筹谋策划,便可轻易毁掉一个家族百年。

不仅把赵朔拉下了马,并且让子子孙孙都无翻身之力。

……

第24章下次还敢他阖上眼帘,平复着自己一时间五味杂陈的心绪。

静静听完一切的常瑛眉头紧缩,一张小脸面沉似水。

她早便猜测到赵恪的身世必有一番曲折,却没有想到,这短短三年,他几乎是和着血,一口一口咽下那些酸楚,复而在那明月之夜,无颜以潦倒之身去见自己那一双早逝的父母。

早年有少相甘罗姿仪的青衣孩童,稚子之年便开蒙求学,无论严寒酷暑,总有耐性伴着那三更灯火五更鸡鸣,丝毫不敢懈怠地埋头于四书五经之中。

当时是何等的坚信书中的圣人之语,垂髫之年便有济苍生之伟志。可惜一场变故,毫无余地地断绝了他的前路,赤.裸.裸地让他明白,莫说是苍生,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阿恪……”常瑛伸手托住他逐渐垂下去的手,好似一根芦苇一般,给了陷于困局逐渐沉沦的赵恪一点希望,“你以诚挚之心待我家人,我今日亦发誓,必将倾我之力,让真相再明!”

她眸光灼灼,折射出于绝境之中决不放弃的一点星星之火,落入少年眼中,终成燎原。

赵恪垂下长睫,眸中俱寂的万物一点点复苏起来,似吞噬一切的野兽得了信赖之人的安抚,无声且乖巧地藏进了无人之处一般。再一抬头,好像又变成了那个寡言且安静的清隽少年。

何须立誓为证?

他一向难以安眠,就算睡着神识也多半绷着一根弦。从前常家连饭也吃不起的时候,常瑛第一次挣了一把铜板,常父常母便在晚上悄悄张罗着要为他攒下银子,趴在昏暗的油灯之下数了许久。道是要还报他救下常瑛,并且赠送香方的恩德。

或许不过是平常小事,可他却一直记在心中,纵使自己不再能回到学堂念书,可这一份送碳之恩,仍旧持持久久地留下融融的暖意,让他足以抵御梦中那群豺狼的环视撕咬。

少年指骨匀称修长,似是不忍看小姑娘那纤细的手指受累,犹豫了一瞬,到底不敢唐突,捏着她的手腕,把人从自己手臂上拉了下来。

微红的耳尖让他有些局促,颇有些不齿于自己方才想要握住她手的冲动。此时倒也顾不得太多,匆匆别开脸去:“我不要你竭尽全力为我,守住常家家业,护持己身,吴姨他们才会欣然。”

“甚至于要想再为常家寻一个荫蔽之人,或可择取贫寒人家的学子,不要为我涉险。”

“如果我不要他人,只要你呢?”小姑娘仰着头,眉宇间透露出一股须眉难敌的气度来。

前世有数百年基业的制香世族常氏衰败之后,族人纷纷散去,自愿顺从于时代变迁,另谋生计。只有收养她的师父常择欢甘于贫寒与落魄。一生视香如命,守着这祖辈留下来故纸堆,潦倒疏狂地过了一辈子。

常瑛长于常择欢膝下,却比自己那个师父还要疯上几分。她不甘于成为这逐渐消亡

手艺的守墓人,却以全身心为代价,走上了一条比常择欢还要艰难的道路。

——贯通百家之长,始现复兴之望。

为了让那即将消逝的一缕微茫香魂重新焕发生命力于世间,她翻遍古籍,多次踏上迢迢无期的寻香之路。

筚路蓝缕之途,一走便是十年。

直到一朝厄运来袭,长埋她于漫漫黄沙之间。

再一睁眼,便成了命悬如丝、处境艰难的小姑娘。

阿昏

可惜纵使一切归于原点,她也不会被打倒,照样要凭借着自己一双手,为自己,为赵恪,逆天改命。

“你且去读书便是,若我能成事,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不成……”小姑娘努力恶狠狠地挑了挑眉,可惜一张软乎乎的脸蛋委实没有什么恐吓力,“那你也要去念学!”

“若是不去,我便日日粘着你喋喋不休,就寝也别想我放过你!”

噌——

赵恪的脸愈发红透了,好似即刻之间便被无数炭火烧灼了一遍,炙得他手足无措:“此非……此非君子所为……”

“我才不要做劳什子君子,你答不答应?”常瑛上前一步扯住他的衣摆,使得两个人方才拉开的距离复而近了起来。

赵恪狼狈地后退了两步,偏生被那一堵坚实的青砖墙堵得退无可退,眼见便要被小姑娘按在墙上,为所欲为。

那一副写好的红对子早便不知被慌乱的他丢到了何处,只有一颗心砰砰跃动,好似要跳出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