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小开蒙,若非家中变故,学识早便能下科场,而今也不过是实话实说,并没有甚么骄矜自傲的意思在。
“既如此,便好好回去嘉山书院温书复习罢,我与阿爹阿娘都等着你一路蟾宫折桂。”小姑娘抬眉一笑,意气飞扬。
倒退一年时间,谁能敢想到,那个捉襟见肘的常家与孤身流亡的赵恪能够有这等底气?
吴氏在一旁瞧着,一时间也是感慨万千,送了赵恪前去书院读书之后,忽地对常瑛道:“这般好的光景,若是你大哥在,便好了……”
她大哥常平在别人的铺子底下做学徒已经有了五年时间,算算日子也该到了当时契纸所签下的期限。
从前这是常家太过贫寒之下的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常家手底下倒也攒了小一千两银子,再也没有要留大哥在别人家做伙计的道理。
笑着把那半个西瓜塞到吴氏手里,小姑娘连声应下母亲:“好好好,我这便去县城看看,争取早日把接大哥回来。”
徐掌柜在夔州支撑不易,大哥又有多年学徒的经验,若是能够成为徐掌柜的左膀右臂,自然比在一个小小的货铺做学徒要好些。
吴氏感念当年这位货铺掌柜收留大儿子,为常家解困的恩情,从来都严格遵守这位掌柜的要求,不曾上门打扰人家做生意。
常瑛倒也没有大动旗鼓,一人悄悄地登门,只当是寻常客人。
那柜台后坐着的中年掌柜显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熟练地招呼她。
“姑娘,您可有什么需要的?老夫派伙计给您拿下来看看?”
常瑛不动声色:“那便沽二斤梅子酒。”
“好嘞,婉娘——”中年掌柜忙着盘账,没功夫抬头,只好高声喊女儿前来。
一位相貌清丽的少女自堂后探出头来,快步上前利落地招呼起常瑛来。
“今日怎么不见你们这店里使惯了的伙计?”小姑娘跟在她身后,有些好奇地打量这位少女。
“你问的是阿平吧?”名叫“婉娘”的少女把沽酒的陶壶递给她,“我爹打发他去给县里的主顾送物件去了。”
“你瞧,这不就回来了——”
她快步提了裙摆上前,迎了匆匆回来的常平进门,又拿了布巾给他擦汗。
“咳咳……”柜台之后的掌柜连声咳嗽,盯着闺女的面色有些不好。
婉娘扭身,像是故意与这个爹爹作对一般,没有理他。
常平尴尬地红透了脸,目光四处游移,却在看到堂中那位头戴帷帽的客人之后,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见那姑娘大大方方地取下了帷帽,他一声“小妹”惊得脱口而出,惹得众人的目光纷纷转到常瑛脸上。
于掌柜黑了脸:“姑娘,当年我便同你家爹娘讲过,不愿你们来打搅常平心性。”
“于掌柜,这个道理我自然明白。”她一开口,语调不急不缓,很容易便让人忽略她如今不过十二三岁,“五年之间我爹娘从未有所逾矩,而下月大哥的契纸便要结束,我得来问问,您是个什么样的章程?”
“爹——”婉娘开口,一双杏眼直直地注视着父亲。
常平当年并非卖身给于家,时日到了常家来接他回去也是理所当然。
可是……
于掌柜看了一眼女儿。他与妻子一生无子,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婉娘看上了阿平的事情他心下虽有些别扭,但与老妻商量过,招来阿平做赘婿也未尝不可。
如今常平的家人要接他回去,一时之间真把他搞得不知该说什是好。
仔细观察过面色焦急的婉娘与红着脸的常平之后,常瑛抿唇,把自己未尽的话暂时咽了下去。
依照她原本的打算,是无论如何也得先让于掌柜答应还大哥自由之身,可现在出了婉娘这个意外,她还真的不能贸然开口,免得做了什么棒打鸳鸯的恶事。
为今之计,还是要先问一问大哥的想法。
常平今年已经十七岁,被矮了他一头的常瑛拉出来单独说话,倒显得有两分好笑。
“小妹!你这是做什么?”
“大哥如今倒怨起我来了?是阿娘要我来接你回家,却没想到你早便入了人家掌柜女儿的眼,要留下做女婿呢。”常瑛三两句话便说得他的脸又烧起来,“我总得问问,大哥你是怎样个打算吧?”
“若是不愿意接受人家小姐的一番好意,我这便护着你回家,放心,三五个人还拦不住我。”
“若是你愿意接受人家的好意,那我这边回家把这好消息告诉娘嘛,叫她早日聘了媒人前来提亲,必定给你办一场风风光光的亲事。”
常平只觉脸上仿佛有烙铁一般:“阿瑛……别乱说。家里的银钱还要填补你当年看病的亏空,阿爹阿娘也不容易,我怎么能只顾自己什么亲事不亲事的……”
“这么说,你心下是愿意的?”
“不……不……”“于小姐她值得更好的去处……”
而不应该是他这样的货铺伙计。
“傻哥哥!你忘了吗?”常瑛好气又好笑,“上次你回家二哥不是都告诉你了吗?依靠制香是手艺,咱们家挣了不少钱。”
“如今咱们家的铺子都开到夔州去了,每日入账的银子便有百十两。你若是肯出力,我岂会少给你开工钱?怎么会供不起你娶媳妇?”
“……啊?”常平迟钝地惊了一声。
一日百十两,一年……便是三万多两银子?
纵使这三万两还需抛出各项开支,常瑛一年仅仅能够拿到其中三千两分成,那对常安来说无疑也是一个天文数字,震惊到他的脑子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三万两银子是何等之多。
“如此,你到底要不要娶人家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