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无数人暗中关注着的赵恪从知府衙门出来时,流言便愈演愈烈,几乎要立刻坐定他为了榜首勾结舞弊。
可惜赵恪并不在意这些跳梁小丑,当下便如常地同常瑛与陆青书一起离开府衙。
“……怎么样?”常瑛紧张又担忧地问他。
“无事。”赵恪朝他安抚地笑笑,“幸有陆师弟替我辩驳,知府与学政大人并没有如愿把罪名安在我身上。”
“真的?”她心中的一颗大石缓缓坠地,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上前一步,诚心诚意地朝着陆青书道歉:“对不起陆师弟,是我误会了你,对你太过无礼。”
陆青书绷着脸闭上了眼睛,脾气一如既往地冷硬:“无事。”
搞得常瑛也不晓得他是不是还在生气,站在原地的动作有些无措。
好在赵恪多少摸透了这位师弟的脾气,郑重地朝他行礼致谢之后,总算替常瑛解了围:“陆师弟与我身处同门,又是这两次科考的第二名,自然免不了落入他们眼中。不过,我曾经叮嘱过你远远避开,无需替我作证,无需掺和进来。可你今日把自己的前途置之度外,为我出言,赵恪必不敢忘。”
“我才学虽不如你,可也不是缩头乌龟。”目光在并肩的二人间扫视了几下,陆青书也不过多寒暄,转身便走。
他似乎是孤僻惯了,对府衙之外不少人投来的目光视而不见,不一会儿便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陆师弟孤僻寡言之余却有一副侠义心肠,真是个奇怪的人……”常瑛一路目送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你对陆师弟好奇?”宋先生随便捡来的三个弟子,随便揪出来一个都能好生说一个下午,真是叫人不知道该称赞他眼光好还是同情他运气差。
“不。”常瑛一边走一边摇头,“陆师弟既然不愿意说,那我便不打听。只需专注做我们的事便好。”
这话听起来很是熟悉,当年他初到常家落脚,常伯与吴姨都很奇怪他为何不愿意再去学堂读书,只有常瑛表示,不会有意打听他的那些过去,只等他想说之时再听。
而今她没有丝毫改变,只是收到这句话的却成了别人。
赵恪忽地被牵动了一丝莫名的思绪,虽叫不出名字,但依旧让他不自觉地选择揭过了这个话题。直到与常瑛一同回到了落脚的客栈,再也没有提及。
不过是前后脚的功夫,二人还没来得及清闲一盏茶,知府衙门的官差又拍马赶来了一波。
惹得当日接待的伙计都有些麻木,不知在店里下榻的那个赵小少爷有什么背景,一日之内这官差都来了三波。
不过还好,这次赶来的一行人脸上笑得比报喜的那波还灿烂,与那凶神恶煞的第二波判若两人,为首的一来便恭恭敬敬地朝赵恪行了个礼,随即鱼贯而入,捧着不重样的礼物进了门。
“赵小郎君,我家府台大人早就听闻郎君大才,今日召见了您更是惊叹所言非虚,特地派属下们前来,送些礼物给您这个忘年交。”他声音洪亮有中气,字字清晰地把田知府交代的话转达了个彻底,确保整个客栈的不少人,都听见了府台大人的态度:
今日召见赵恪并非是什么怀疑流言,而是欣赏他的少年才气!
围观的人群再次激起一股窃窃私语的浪潮。
原来方才那一波官爷,不是捉拿赵恪,是请他前去府衙做客!
这一处不同可是天差地别,至少今日城中沸沸扬扬的传闻,一定是假的。
一时间众人瞧着赵恪的眼神简直要冒出金光,谁不想跟这将来能够做举人老爷、进士老爷攀上关系?等到那特地来送东西的差役走了,那吉祥话就像不要钱一般不住地给赵恪送上,只盼他赶紧忘了这些日子自家没少说他闲话的事情。
常瑛特地找店家换了一小簸箩铜钱,挨个儿给那前来道喜的住客发了一把,总算把这些人给打发走,换得了片刻安宁。
“赵家这下,可会消停一阵?”四月间暑气渐燥,她奔波了一天,此时懒洋洋地趴在桌上没什么力气,慢吞吞地问了赵恪一句。
赵恪打了沁凉的井水来给她提神解暑,见常瑛敷衍地沾了沾水,心下好笑间给她递上了干爽的棉帕子;“莫学政性烈如火,哪里是好打发的,赵明怕是安抚他不要闹事便要花好一阵子,无暇他顾。”
更何况,八月间还要在这府城举行院试,田知府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会卖力地拦住赵家不要搞事。
一旦通过院试,他们回到了夔州府,那才是与赵家真正兵戎相见的时候。
闭门读书的日子过的飞快,赵恪整日在嘉山书院里闭门不出,一心一意地准备八月的院试与明年三月的春闱。
对于他来说,能够榜上有名自然不是问题,只不过,为了更有底气无惧于接下来的阴谋诡计,他必须要逼自己一把,再次打破自己四个月前的极限,拿出技压群雄的答卷,让田知府根本无从下手去操纵成绩。
显然,他是个说到做到之人,不仅对敌人不会手软,对自己更是心狠。三更灯火五更鸡地过了四个月,研读过的书卷整整齐齐地摞在书案上,重量压得那坚实的樟木书案都摇摇欲坠,勤勉程度叫范大成每每惊掉下巴。
算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两个师兄的榜样之下,他竟也把精力从混吃等死上收回来不少,立志要在明年继续参加府试让他爹范老爷激动地热泪盈眶。
万事俱备,尽等八月的院试锣鼓敲响,少年再次踏进了科场,留下了一个笔直清瘦的脊背。
翘首以盼半月之后,终于等来了结果,让早早便听闻过他事迹的府城百姓再次炸开了锅。
又一次——
赵恪第一,陆青书第二!
小小的一个嘉山书院,竟然出了卧龙与凤雏两位人才!
如今再听闻此事的众人早就不在纠结于什么为何如此之巧,只是与有荣焉地挺起了胸膛,共同送了二人的车马前往了州府。
若是二人能一同中了什么举人进士老爷,可不给他们这座府城也长了脸?
到时候出门行路,他们也能说自己是什么文脉昌盛之地的出身,不平白被人高看两眼吗?
总之,伴着那难得和谐的齐声祝福,新岁伊始,赵恪便挑了一个晴好的天气,打算挥鞭上路,到夔州府与常瑛会合。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前来送别的人群之中,竟然多了一个陆青书。
他一身半旧的长衫,两手空空,显然不是将行远路的模样。
赵恪勒马止步,有些意外地抬眉:“陆师弟,今科你不打算应试吗?”
“少得意。”陆青书哼了一声,眯着眼睛抬头看马上的赵恪,“你我二人一同考了三场,你倒是连中小三元,可怜我这个万年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