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大致想什么,铁子能猜到些。
按照徐静设计的文豪之路走,那必然当年参与长梦计划的三人中有一个是徐衡。
他肯定在想,我性格糟烂,如果死的是我,留下另一个兄长,另一个更长袖善舞、资源丰富的兄长,也许家族不会落败至此,许多世事也会改变。
……
但世事没有如果啊,徐衡。
铁训兰开始发挥电灯泡作用,“静姐,你家真的好娇惯徐衡哦。”
“他开头签文豪,都不会拓展人脉,还得我帮他牵线,嘁。”
徐静嘻嘻笑起来,“真的吗?”徐衡诚实点头,毫无贪功。
“辛苦兰兰啦,确实是这样。”小长姐也摸摸小铁子的脑壳,很温暖的手掌:“家里三个弟弟,最适合做政委或者猎头的是宁宁,不是季平,季平本性疏狂,搞不来人际。”
“但——适合敌不过愿意,季平喜欢就好。”
徐宁,字叔平,徐衡二哥,性格细心有韬略。
铁训兰心里默默回忆资料。
三人又聊了会,徐静学识优秀极富涵养,无论起什么话题都能友善接话,不见尴尬,哪怕知道有几十年记忆碎片打底,依旧叫人感叹,无愧于文教部书记之职。
见徐衡始终不讲正题,铁训兰决定来做这个恶人。
“静姐,我想以文豪后辈的身份,咨询您个问题。”
徐静:“当然可以,请讲。”
铁训兰装成热情又困扰的小年轻,“我、我真的,唉,现在星际弱感症越发严重了,作为文豪,我真的很想给同胞出出力啊。”
一瞬间,徐静脑海中闪过了什么。
她没立刻回答。
徐猎头瞪了铁训兰一眼,眼神冷酷。
铁子撇嘴,不然呢,你不开口她不知道,我再不说话难道咱三真唠嗑到肥池赶人走吗?
徐静:“弱感症现在什么情况了?”
铁训兰:“前年罹患率超了75%。”
徐静眉头一跳,抿紧嘴唇,立刻让徐四平想到了她坐办公室的模样。
“各王座有什么措施?舰队也很严重吗?”
铁训兰要张嘴,徐衡制止,“王座加强了公益宣传,希望民众自觉抵制网络成瘾。”
铁子:“……”
这是巧妙的反话。
二十王座确实做了这些,但又不止于这些。只讲宣传会显得领导层推脱责任,靠民众自觉戒网瘾还不如指望公猪上树。
果然,小长姐皱紧眉头,她虽有年长记忆,但毕竟不是四十二岁的徐伯兰:
“好荒唐,光宣传有什么用?”
“没有制度约束,没有触底反弹,指望网民自己割席吗?”
出现了,徐静的三观。
首先,她不是个对民众群体行为抱有积极态度的人。
徐衡含糊道:“可能中间有几年摆弄过制度吧,长姐你也知道,巨头不是吃素的,王座能定下制约网络的法条,游戏巨头就能拉游说团,搞出对等法条去抗衡。”
铁训兰:“……”徐四平,柳园大掌柜知道你给她丢了口黑锅吗?
徐静眉头更紧了:“那市场调节呢?”
徐衡:“他们是下游,和巨头穿一条裤腿。”
徐静:“作为文豪本的生产端,文苑、舰队、地方文豪协会呢?”
徐衡:“大差不差,大家不是一条心,效果就缺乏一击致命性。”
来回推拉数回合,徐衡七分真三分假,告知了徐静最近数十年的弱感症近况,一点点缩小范围,删除影响因素,将她的目光锁定在目标物上——
“姐,还有一个可能性。”
徐静:“……”
“你要想问我对AI巨神的看法,可以直说。”
徐衡:“……并没有。”
徐静淡淡问:“是吗?”
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铁训兰牌电灯泡关键时刻再次发挥作用,咳嗽两声:“静姐,我,是我想知道。”
徐静无奈看她,似乎在说你怎么总爱做给人擦屁股的活儿。
“我没什么看法。”
“网络只是工具,主导权在人类手中。”
“猴子爬树摘不到香蕉,难道怪香蕉长太高吗?”
其余两人皆是一惊。
这个看法……非常不“徐书记”,特别不符合以身伺法形象的“重犯徐伯兰”。
铁训兰追问:“如果已经明确了AI对人类战胜弱感症有重要影响,姐姐,你会怎么做?”
徐静:“什么怎么做?工具既然不好用,那就修整一下。”
铁训兰:“……”
她随机应变,再次找到破题角度:“可是,虚拟宇宙这类二阶AI,研发权已经不全在人类手中了,怎么改,都会有部分盲区。”
这回,徐静沉思片刻。
“那就从人类下手,培养警戒意识,不能娇惯。”
徐衡和铁训兰对视一眼,果然如此。
谁知,徐静下一句就转了弯:
“和AI巨神沟通一下,人工炮制些重点舆情/事件,让人类明白全精神依赖网络的后果。”
“多年来,二十王座一直遮掩弱感症的危重症状况,我们只需将这些曝光出来,人性贪生怕死,危重症屎尿横流生不如死的样子,应该能唤醒部分同胞——”
徐衡、铁训兰:“???”
怎么和长梦溃败完全不同?
[咋回事,17岁的你姐被夺舍了吗?她想法很油滑,但很切实可行啊]
[我近似认为,应该是我们对她执政期的历史了解不够,或者……如柳园飞雪所说,她怎么想和怎么做是两码事]
[徐衡,老实说,以你对徐静的了解,她是个失败主义者吗?]
[……我无法明确回答,只能说,她给我的历史印象,更像个危机主义者]
徐静好奇看俩人。
有趣,当着我的面眉来眼去,语言熟稔,思维相同,但肢体动作间些许生分,应该还没发生肉/体关系。
数据展现的记忆残缺不全,徐静像个旁观者,看着自己从几岁跳到十几岁,在父母双亡后照顾弟弟。
又跳到三十岁,入主文教部,学习政坛斗争手段。
三十完了又蹦回二十几,那是快乐无双的文豪岁月,想什么写什么,自由自在,鏖战文坛,挑落无数前辈,扬名立万。
每个人生阶段的她都承受过旁人一辈子也受不来的境遇。
这个人很厉害,她想。
如果这个人是我的未来,那我该是个极有权势的人……如果有权势,又怎会沦落到无法照拂家中兄弟,让最疼爱的幼弟心不甘情不愿去做了猎头呢?
徐静想了想刚才AI巨神的问题。
她自认是个做事周全的人,但看两个小崽的表情,自己的回答恐怕没对上真实发生的事。
“能给我讲讲,你们问我对AI巨神态度的原因吗?”她背手站起来,颇具领导风范。
“……”
“你俩一直在逃避一个关键问题。”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成了数据体,这代表我已经死了,还死在了帝国数据池。”
“此处是全银河都知道的自杀圣地,我也明白。”
“徐衡,回答我,我怎么会死在这里?”
徐衡沉默良久,再抬头时,他眼神冷静,认真质问:
“我也想问你。”
“当年长梦计划,你为什么背弃全人类的意志,洗脑精英成了失败主义者?”
徐静看起来很惊讶。数据飘过了长梦计划片段。
她不觉得幼弟会骗自己,所以努力尝试去理解四十二岁的自己。
“……所以,我假公济私,带着一伙人‘跳了悬崖’,事发失败后,又死在了帝国数据池?”
“是的。”徐衡声音嘶哑到不可思议,他努力克制颤抖,望着眼前长姐,这个在他生命中曾如神明般强大理智的女人。
“你公权私用,你欺瞒世人,你的死亡充满屈辱,在人生最后一段时间,你几乎没联系过任何家人。”
……
事发那天,我在天鹅座旅游,像个该死不知世事的纨绔。
收到消息时,我正徜徉花店,思考回去给你带一束七彩茉莉还是无毒食人花。
银河宇宙骤然送来了人生最沉重的一课。
“徐静,你是自杀的。”
“姐姐,为什么那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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