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湘西听得似懂非懂地歪了下头,见贺君知抬手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喉咙,这才恍然,随后拧起眉头大幅度摇头。
这意思是……不是天生……还是不知晓?
贺君知思衬片刻,模样不知在想些什么,再次摆摆手让她下去了。
这次穆湘西确认他真的没有再反悔的意思,才连忙提着裙摆两步并作一步逃离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屋子。
替他掩上房门前,她无意往内一看,惊讶地发现贺君知那轻纱重掩的床前居然还挂着一个姿玉灵俏的姑娘画像。
光是远远地观望一眼,都知道画中是个极为难得的美人,要是生在京都,必然家里提亲门槛都会被踏破。
只是不知为何,画上无论是服饰装扮还是面部轮廓,看起来都有些莫名的眼熟。
这是……贺君知的意中人吗?
是哪家的千金,怎么竟生得如此面善?穆湘西不禁好奇地想道。
不过随即劫后余生的喜悦很快把她淹没,这件事马上被她抛之脑后。
第三章病起
穆湘西从东厢房出来,一路摸黑瞎撞地回到了听竹苑。这是下人的住处,贺君知身边的陪侍丫头十有八九都住在此处,怀玉也不例外。
她不太清楚更具体的路,只得站在苑前踟蹰,幸好恰逢怀玉出来寻她,便被领着进了屋。
贺家对于下人从不苛待,一间宽敞屋子共搭了四张床榻,还配了被褥枕头和一个存放东西的小柜子。屋内烧了干燥的炭火,穆湘西便挨着怀玉睡在最里头那张床。
她经历一晚上大起大落,好不容易保住了这条小命,早已经疲惫不堪,强撑着匆匆梳洗了一番给伤口敷上药,就立马上了床。
头刚挨着枕头没多久,就眼皮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
梦见她家出事的那一天。
宫里请来的御医刚给孕吐不止的她诊出了喜脉,府内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她轻抚着自己的小腹,脸上洋溢着柔和的爱意,一门心思地坐在厅里等着沈洵回来,想当面和他宣告这个喜讯。
可是她终归还是没有等到按时下朝归来的丈夫,而是先等到了一封由家丁拼死送到手中的染血家书。
信中把疼她爱她温柔相待了十年的沈洵形容成了一个利欲熏心过河拆桥的伪君子,让她趁着这恶魔还没有对她下手赶紧收拾东西逃跑。
她自诩和沈洵情比金坚,自是不相信不知何人书写的只言片语,当即拿着这封信要找他问个清楚。
宫中的环廊忽然变得好长好长,她提着长长的裙摆寻了一圈又一圈也没找到沈洵的身影。
最终在走廊的尽头看见了趴在地上满身血肉模糊的父母,他们身后就站着形同刽子手的沈洵,
正面无表情地把剑刺入他们的胸口。
鲜血飞溅了沈洵一身,他却无知无觉一般,甚至还痛快地森笑起来,往日里俊秀儒雅的一张脸,此刻竟然比修罗还可怖万分。
她被吓得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眼泪不停地掉,眼睁睁看着看不清面容的沈洵,提着一柄滴着血的剑冲着她缓慢地一步步地走过来。
金边高底的靴子踏在光滑冰凉的地面上,发出踏踏的回音,落在穆湘西的耳中,宛如是一道催命符。
沈洵举着剑,面容阴测地对着她说:“其实我本来并没有打算杀你,你若是当作不知道,依然可以相安无事地继续当你的皇子妃。怪就怪你已经看见了,那就休怪我不念情分。”
那剑正对着她的脑袋毫不留情地刺下来,转眼已经近到了眼前。
穆湘西被吓得心如擂鼓地从梦中惊醒过来,胸口中气血翻腾,喉中一甜,竟是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坐在隔壁擦着药的怀玉被她的动静骇了一大跳,连忙放下手头上那堆正理着的瓶瓶罐罐来搀她,一探那滚烫发热的额头才知不妙,在她床头低低地唤:“红笺姐姐,你还有力气起身么?你现在烧得厉害,须得现在去看大夫。”
穆湘西嘴唇灰败惨白,胸口剧疼,意识也变得昏昏沉沉,闻言抬起眼皮有气无力地看了她一眼,靠着她的肩膀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于是怀玉把她从被窝里捞出来,帮她穿上了鞋。
不巧的是,逢上外头这会儿正落了雨,摧折的大风刮得窗棂吱呀作响。怀玉怕穆湘西吹了风病情加重,匆忙间胡乱取了件手边的斗篷掩在她肩上。
二人步履缓慢地相持行到门口,正好遇到淋了雨从外头赶回来的其他两个丫鬟。
走在前头那个大丫鬟叫做妙荷,和怀玉一样是十岁就呆在贺君知身边伺候的,生得一张秀丽娇媚的脸。先前有好几个商户人家想来与她说亲,都被她婉拒了,说是还想留在府内侍候几年。
可府里的这几个下人都是人精,哪个堪不破她那点心思。无非是觉得商户庸俗可厌,及不上自家世子锦心绣肠,芝兰玉树,眼界甚高瞧不上罢了。这八字都还没画上一撇,就急不可耐地开始以东厢未来女主人的身份自居了。
不只是她,府里的丫鬟又有哪个不想得到贺君知的青眼相待。只不过妙荷近水楼台,早与世子相伴甚笃,脾气又素来泼辣,其他人怕遭到她的刁难,是故从来不敢轻易在她面前表露出自己的爱慕之心。
不过尽管是这样,也还有个别心思懵懂的丫鬟,不怕死地敢在她跟前对着贺君知含娇露怯。
别的不提,这从前的红笺就是其中最为典型的一个。
她本就是哑奴,理解别人的话时总是慢上一拍,平时大家干活聊天时都缩在角落里默默干自己的。除了有个哑爹的怀玉稍懂些喑人基础手势,尚可以和她聊聊外,其他人对她压根是视而不见,更有甚者还肆意欺压。
反正她生来长了一张不会告状的嘴,性格又是个面团捏的,谁都可以到她的跟前踩上一脚。
妙荷与她同住一个屋子,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不看到都难。每次好几个姑娘聚在屋内一同提起世子,红笺总是众人里眼睛最亮、面颊最红润的那一个。她从不遮掩这份对贺君知的钦慕,哪怕从来都不被他知晓。
只是如此差别于众人的神色又怎会被心细如尘的妙荷错过了去,她心里对红笺早就存了一份芥蒂,迟迟未能找到顺当缘由爆发。
红笺爬了贺君知的床失败被关进柴房后,按理来说妙荷该是最气愤的一个。可是如今和穆湘西兜头撞见,却是一副神情极端不自然的模样,甚至还破天荒往边上让了两步,方便让她们经过。
怀玉受宠若惊地紧了紧拉着穆湘西的手臂,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转了性子,低头道了句谢,便继续吃力地顶着飘摇风雨去顶撑手中的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