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霹雳天的夜空骤然划开一道蜿蜒的惊雷,照亮了穆湘西趴在怀玉肩头越发死气沉沉的脸,也短暂照亮了这方狭窄昏暗的檐厅。
这时,后头那名叫做珠月的丫头忽然停下脚步,上下犹疑地打量了穆湘西的背影一眼,伸手扯住了正要进屋的妙荷,不确定询问道:“姐姐,你仔细看看,那哑奴身上着的,可是你最爱的那件大夫人赏的团锦翠织斗篷?”
妙荷定睛一看,虽是有雨帘和天色的遮挡,斗篷上绣着的细致花纹看得不甚明晰,但那样式和颜色是万万错不了,毕竟是大夫人赏的衣服件儿,用了小姐少爷身上都极少用的料子,所有侍候的下人中就只有她得了这么一件,压在箱底宝贵得很。
可偏偏这件她极为珍视的衣服,此刻竟然不声不响地莫名穿到了一个卑贱的哑奴身上,淋透了雨当了人家的油衣!
妙荷当即被气得跳脚,什么好脸子都顾不上了,怒火中烧地撸起袖子,不顾雨势猛烈拔腿追上去扯住了怀玉手里单薄的伞,展臂阻住她们的去路。
“妙荷姐姐,你挡在这做什么?现在人命关天,可再耽搁不得!”怀玉忧心忡忡地想要夺回那把伞,被妙荷抢先一步扬手挥开。
她凑近一看,发现还真是那件平时磕碰勾破了一根丝线都要心疼好久的斗篷。衣服的尺寸对于穆湘西来说有些偏大,正好把她全须全尾地包裹住了,只露出一张瓷白羸弱的小脸,任是哪个男人见了都要道一声我见犹怜。
可惜妙荷不吃这一套,直接亲自上手来扒她的衣服,口中啐骂道:“平日里我自诩对你们也不薄,没想到一个两个的都是些‘吃恰子’,跑到你姑奶奶跟前来撒野!”
怀玉闻言柳眉倒竖,不可思议道:“你指桑骂槐说谁呢?我们可没偷过你的什么物件!”
“没有?”妙荷攥起穆湘西身上的斗篷,狠声道,“那这穿的是谁的衣服?你别忘了这可是大夫人赐的,全府上下只有我得了,不是我的衣裳又是谁的?”
穆湘西本就是倚靠着怀玉才能勉强走两步,被她这么一推攘,直接站立不住地跌在了雨里,又马上被妙荷捞着脖子提拎起来,脸颊因为喘不过气而涨得通红。
怀玉本想上前拉开她们,也被失手一把甩开,脑袋磕在石阶上半天起不来身。
妙荷目光赤红,旧仇新怨让她再顾不上伪装,直接撕破了伪善脸皮,恨不得直接把穆湘西掐死在这里:“别以为你爬了世子爷的床还被侥幸留了一命就把自己真当回事了。当初要不是我给你支了这招,你现在在世子面前充其量也不过是个讨人晦气的哑奴,多看一眼都是污了他的眼睛。”
“怀玉以为你傍上了大树,跟前跟后地把你当个小姐伺候,我可不会。你可要认认清楚自己的身份,牢牢记住以后谁才会是这东厢的主人,那便是我,妙荷!”
穆湘西只觉得她是疯了,有种说不出的可笑,可惜现在唇角没什么力气,不然还能给她笑一个。
她幼时在书肆念书便是个女霸王,后来为了沈洵收敛脾气做了个温吞花瓶,但也没人敢给她吃这等闷亏。
如今重活一世,什么束缚都不存在了,穆湘西轻易就被勾起了杀意,一把反执住妙荷欲挥下来的手,目光比她更强横地反瞪了回去,无言喊了句“放手”。
她本就是贵女,天生气场就比妙荷不知强了多少倍,有些话就算没说出口,也足够震摄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鬟。
妙荷还从未在她的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手不自觉被唬得一松,立即就被一把推开。
穆湘西强撑着从地上双腿发软地站起来,抖着手把自己身上那件斗篷解下来,扔还到了妙荷身上。她的发梢还在滴水,胸口也渗出了点点的血迹,脸色简直是难看到了极点。
妙荷还欲再起身和她争辩几句,余光看见一个撑着伞医者打扮的男人正站在不远处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们,见她们争执稍停,立马迎了上来。
人走得近了,妙荷辨认出他的身份,原是住在府内专门给贺君知定期请脉的那位褚郎中。
妙荷脸上的神情顿时一敛,没空再理会穆湘西等人,飞快偏头理了理刚刚被打乱的发鬓,堆着笑凑到了他的身边,脸上的期艾和讨好袒露无遗:“褚先生来了,先生可是来给世子爷请脉的?敢问世子爷最近身子骨如何?是否康健?”
那男人提着个药箱,勉强地冲着她拱了拱手,应是刚刚见识过妙荷的泼辣,此时甚至都不敢随意抬眼:“劳姑娘费心,世子爷一切安好。在下无意在旁冷眼作观,只是奉了世子爷的命令,专程前来给病人看病的,一时迷了路,这才……”
“好说好说,”妙荷还跟着阿谀,“世子爷的事便是妙荷的事,先生要寻什么人和我知会一声就行,我现在就带您去。”
说罢,她还心思颇快地转了转。最近东厢好像也没听说哪个在跟前侍候的小厮得了病,难不成又是哪个贱婢趁她没注意去世子面前卖弄了?回头定要好好查查。
只见那褚先生又是一礼,打断了妙荷的胡思乱想,他极有礼貌地询问道:“……敢问东厢的红笺姑娘,现在何处?”
第四章疑问
妙荷本还明媚如春的一张脸顿时垮下几分,笑容就这么直直僵在了脸上。
偏那褚郎中还是个不懂人眼色的,恍若未见地对着环廊四下张望,察觉到她动作迟疑,又好心提醒了一句:“姑娘许是不识得?不如我再去询旁人?”
眼见他就要掉头去问站在一旁的穆湘西,妙荷咬了咬唇,牵着臂膀将他一把拉住。
“褚先生可知,世子爷为什么要给这个丫头看病?”
这个问题问得倒有几分意思,那褚郎中挑了挑眉,察觉到她语气中那份咄咄逼人的意味,特意与她避开了几步距离,语气颇为严肃:“世子爷自是有自己的考量,姑娘既身为东厢的奴婢,最好不要妄加揣测主人家的心思,否则难免会为自己招惹祸端。”
他看似好心好意地在劝,但妙荷怎么会读不出话中暗藏的讽意,瞬间面色显露出被戳中心思的尴尬难堪。但随即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快重新展露出了一个笑容:“瞧我,是我嘴太笨了,连话都说不明白。妙荷是怕世子爷天仙般的人物,小心被某些心术不正的狐媚子蒙蔽了,没有别的什么意思。”
“先生要寻的那个人我当然认得,是和我住一个房的丫头,可惜先生来得正不是时候,我不久前刚见她自个儿出门寻医去了,怕是要先生白跑一趟。”
“自个儿出门去了?”褚郎中暗暗咋舌,刚刚在世子房中请脉的时候,贺君知还特意吩咐过他最好抓紧赶来一趟,语气模样看着像是那丫头已经病重到下不来床的程度。如今看来也不尽是,都能四处乱跑了,能有什么大碍。
难不成真如妙荷说的,世子爷被一时蒙了眼睛,关切则乱了?
他又不死心地重新问了一遍:“你说的可是真的?”
“是啊,”妙荷微微仰起头,往后退了一步,正正好好地挡住了身后穆湘西那道随时要倒下、在雨中走得甚是艰难的身影,面不改色地笃定说道,“估计她这一时半刻的也回不来,先生还是早些回吧。”
这厢妙荷刚走,穆湘西终于把怀玉从泥泞的地上扶了起来。雨势太大,砸得她连眼睛都睁不开,却还一个劲揉着怀玉的额头,想要确认她是不是被摔出了毛病。
“我没事。”怀玉顶多只是磕碰了下头,额上破皮流了点血,晃晃脑袋就重新站起来了。
当她抬眼定睛看到穆湘西胸口渗出来的大片血迹时,口中却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紧张地轻呼:“红笺姐姐,你的胸口……”
怀玉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泪珠被吓得断线般地掉了下来,哽咽道:“都怪那个妙荷。你本身都已经伤这么重了,她还要来抢那劳什子衣服,明明自己平日里也不穿,还把这死物作祖宗供着。”
她哭得眼眶通红,手足无措地划拉着穆湘西的衣角,看着她稍一动弹血就流得更多,眼泪也跟着脆弱地往外涌:“这下可怎么办,这伤势可万万去不得医馆了。要不你先撑着些,我现在就去央世子爷,求他能许郎中进府救治。”
怀玉说着急急起身就要走,穆湘西忍着胸口剧痛,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冲她重重摇了摇头。
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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