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查明了三名小吏为假死,基本上就可以证明苏喜的清白了。三人极可能在逃脱之前,故意作伪去刻意形容苏喜的样貌,令官府把查案的矛头指向了苏喜。至于这样做的目的,大概只有苏喜道明那日的真实情况之后,才会清楚。
苏园跟着杜衍回到开封府,此时一路风尘仆仆归来的包拯和公孙策,刚更衣洗漱完毕,二人正在堂内喝茶歇息。
在等来杜衍之后,包拯忙请杜衍上座,简单跟他讲了一下永康私造铜钱案的彻查结果。
“这崔主簿在永康私造铜钱已有三年,贪墨银钱达十几万两之巨,这些钱财小半部分用于挥霍,大部分钱财用在了招兵买马,扩建造钱场,以及孝敬江宁府官员和应酬上,其中以江宁府通判林智、兵曹参军孙志方收受钱财最多,江宁知府虽不知情,却有纵容疏怠之嫌。”包拯对杜衍道。
“听说你此去十分凶险?”杜衍关切问。
包拯点头应承,“幸而有惊无险。”
杜衍便请包拯快跟他讲一讲,他们此番前往永康查案都遭遇了些什么。
包拯告诉杜衍,他们在抵达婺州之前,得了苏园派人从开封府传来的永康铜坑崔主簿犯案的罪证。他本欲直抵永康,问责崔主簿,却在进入婺州地界的时候,发现有人跟踪他们。展昭将此人擒拿审问之后,得知其为江湖人士,受一个叫流水寨的贼匪窝使唤。包拯与公孙策便更加觉得这永康水深,定要彻查清楚才行。
之后在前往永康的路上,他们路遇一位寻子失败后失望而归的老妇人。
老妇人说她儿子在去年被征到铜坑开矿,一年多未归,且一直杳无音讯。她便不辞辛苦,徒步去永康铜坑寻人,却被告知她儿子从未去过铜坑。也确实查过名册了,他儿子的名字确实不在铜坑雇工的名册上。
包拯觉得此事有蹊跷,又听这老妇人说邻村还有两户跟她家情况一样,不过是近半年才被领走。他便决定先随老妇去村里调查明白此事,再去永康。
谁知在半路上,便遇百余名江湖流匪手持他们的画像,欲围追截杀他们。得幸他们当时偏离了赶往永康的路线,那些贼匪当时并未产生警惕,只是急于赶路。所幸展昭机警,提前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才避免了在路上正面相遇,躲过了一劫。
“但听那些贼匪的谈话,竟还有少说三四百人在围堵我们。而我这张黑脸又是再引人注目不过,此之后,我们便在那位老妇人的好心帮助之下,去了处叫毛麟山的地方躲藏。
展护卫乔装去探查情况,发现这些贼匪死守各道路关卡,堂而皇之横刀在路,倒比官府的衙差们更光明正大。总之没人管他们,百姓们皆畏怕他们,随他们搜身,给他们让路。有时搜到值钱的财物,他们还会干脆留下,百姓们皆敢怒不敢言。”
“这未免太猖狂了!”杜衍气愤感慨,甚至有几分不敢相信。
“天高皇帝远,那崔主簿使钱如粪土,自然是有人愿意给他们卖命。”公孙策不禁感慨了一句。
包拯便接着跟杜衍阐述后来的经过。
“那些贼匪在堵了两日之后,仍不见我们人,推测查知我们肯定躲起来了,便开始四处搜查。毛麟山虽然地处偏僻,但被他们这样搜查下去,出不了五日我们必会被发现。
展护卫去外求救,才到临近的兰溪县衙,就见到眼熟的贼匪从衙门里出来,如何敢告之?再往远了是江宁府,更不安全。他便想起了白护卫的家就在金华,距离不远,遂去了白府求救。白家人都是刚毅侠义之辈,当即就表示会尽可能集结可靠的江湖人手,来助我们。”
之后过了两日,白家人来寻我们,竟带来了白护卫。我们自此才知道任大牛一案竟是医不活的算计,也晓得了苏园会为我们筹谋后路。之后没多久,我们就与援军汇合,得以成功剿灭崔主簿为首的流水寨,查清了铜坑账目,也一并处置了受崔主簿贿赂的江宁府通判等人。”
杜衍听得连连唏嘘不已,然后拍了拍包拯的肩膀,跟他说了句老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包拯笑一声,叫他别戏谑他了。
“此案众人皆立下大功,你更居头功,而苏姑娘当居小头功。若非她及时发现情况不对,与周判官一起想办法千里援救,你们还真难了。”
杜衍赞美完,就看向一直在旁安静站着陪同他们的苏园,此时她垂着眼眸不知在发呆什么。这丫头安安静静的时候,倒真不起眼,没有特别厉害的气势。不熟悉她的人,瞧她不过就是个普通恬静的小姑娘罢了,殊不知她思虑缜密,洞幽察微,智若诸葛。
对了,听说她还做了一手好饭。如此想来,可比一百个男儿都强。
“是如此!”包拯非常赞同杜衍之言,而且笑起来的时候颇有几分得意之色。
杜衍不禁被刺激得嫉妒了,赶紧在心里扒数了数几名得意的属下以及府里的幕僚,竟没一个有苏园这般才干的。
偏巧这时候展昭和白玉堂更衣完毕,穿得英姿飒爽,过来请礼。二人皆器宇轩昂,一表人才,特别是白玉堂,长相很是俊美,如天人一般的容貌。
杜衍想着,这人即便没什么能耐,就整日站在他跟前,他在处置那些冗繁政务心烦的时候,看上两眼,也会变得心情愉悦了。更何况白玉堂还是个江湖高手,且也十分聪慧有才干。
“这天下间的少年英才怕是都被你给占尽了。”
杜衍忍不住酸包拯一句,直白地表达妒忌。
“唉,却也是你眼光好,会礼贤下士。”
包拯笑了又笑,瞧瞧眼跟前这三名优秀的年轻人,想不承认都不行,他还真就是眼光好。
杜衍在人才这件事上虽然比不上包拯,却可以在别处找补。
他打量包拯清瘦的脸颊,叹道:“你此去婺州,清减了不少。”
包拯点点头,这是自然,路途遥远,又遭遇那么多波折,有所清减是难免的。
“脸也比以前更黑了,你要是晚上出门,倒不用怕人认出你来。”言外之意,连脸都看不见,自然是认不出来。
包拯睨他一眼,“黑比丑强。”
杜衍:“……”
这朝中人谁不知道,杜相容貌不俊,这‘不俊’自然是好听的说法,实则就是丑,不好看。但没人敢在宰相跟前直接提这茬,谁都不会喜欢听别人说自己丑,谁敢一开口就得罪宰相。
抿了口茶之后,杜衍想着自己可不能再留在这找气受了,干脆利落地宣告把礼部灯球案交给包拯,然后就潇洒告辞。
反正查麻烦案子的人不是他,所以这会儿论起潇洒他肯定比得过包拯!
“灯球案?”杜衍溜得快,包拯发出疑问的时候,他人已经走出门口了。
杜衍却也不回头,摆了摆手,示意包拯有问题问苏园,反正他知道的肯定没有苏园多。
公孙策、白玉堂和展昭等人也都在为‘灯球’二字疑惑,大家同时都看向了苏园。
苏园笑着解释道:“就是先天节灯笼内藏血肉虫蜡球案。”
展昭马上顿悟,“喔,所以简称灯球案?”
苏园点点头,然后就将准备好的陈述案情的状纸呈给包拯和众人瞧。
包拯看完之后大蹙眉头,拍案愤慨于贼人的嚣张,居然就在刑部人的眼皮子底下行事,而且刑部一下子竟出了两名污吏。
“何其可憎,可恶!”
白玉堂最后一个看完案情,注意到了里面描述到的苏喜,便问苏园:“她人还在开封府?”
“在,因考量她怀着身孕,便暂且将她关禁在了一间房里,留一名丫鬟照料她。”苏园解释道。
公孙策和包拯小声讨论了几句案情后,便问苏园的想法:“这苏喜你看是否无辜?”
“说她擅苗疆中蛊之术,绝无可能,但她撒谎的缘由必须查清楚。”苏园感觉苏喜口中的丁三郎很关键,肯定跟案子有关系。
这位罪臣之子,跟罪犯这个称呼也没差多少。
“这才一日,陈家父子就坐不住要休弃苏喜?”展昭听说陈家父子已经来休苏喜了,十分不解,“她还怀着身孕呢,何不等罪名查实,再做决定?到那时也不迟啊。”
“许是怀疑她肚子里的不是陈家的种。”白玉堂无情推敲道。
“丁三郎的事,知情者只有我与苏方明、苏进敬,尚未外传。”苏园解释道。
白玉堂倏地笑了,看起来他更觉得有意思了。
既然没有怀疑孩子不是陈家的种,却还是急于休妻,这明显没把孩子放在眼里。
展昭也悟了:“这更无情了。”
陈家父子竟一时半刻都等不了!
“展大哥不了解陈侍郎这个人,极为要面子,最怕外头人非议。当初请苏喜来开封府配合查案,那陈侍郎便好一顿闹腾,听我保证说在夜里秘密传讯,并保密暂不外传,这才允了。谁知苏喜撒谎,不得不被扣留在开封府,这秘密可能就守不住了。”
展昭恍然,叹道:“确实越说越觉得这一家子人无情。”
“那是先管这休妻的事,还是先审苏喜?”苏园请问包拯的意思。
公孙策跟包拯嘀咕了两句,包拯便突然一脸困倦之态,看着苏园。
“这一路舟车劳顿,本府和你师父都精神不济了,你暂且先审着,待苏喜一事弄清楚了,我们再来。”
苏园惊讶看包拯,还是头次见包拯这般找理由偷懒。往日不是一向呕心沥血,兢兢业业?苏园好奇地看向公孙策,想知道她师父到底说了什么小坏话,竟让包拯改了主意。
公孙策掩嘴打了个哈欠,表示他也累了,就摆摆手,打发苏园等人可以离开了。
或许是打哈欠传染,展昭出来后也打了个哈欠。他本要去帮苏园的忙,苏园瞧他们这一行真的都清减了不少,肤色也略比之前深了些。尤其包大人,是真黑。
“你们先去休息吧,陈侍郎那便小意思,我早就对付过了,我可以。”苏园说罢,便打发小吏去请苏喜先到侧堂旁那间小屋内等候。
展昭还是礼貌地和苏园道谢,又跟苏园保证,回头等她吃三顿肉。
“那敢情好。”
苏园送走了展昭,转头见白玉堂还站在那里,倒也没见他打哈欠。
“不累?”
“你不累?”白玉堂以同样的话反问。
苏园这才想起来,自己熬了夜,好像是该觉得累。可大概是因为见包拯他们回来的缘故,高兴了,所以一点都没觉得倦怠。
“有那么明显么?”苏园以为白玉堂猜到她疲倦,是因为看到她有黑眼圈,就赶紧用手指按了按眼下。
“才刚更衣的时候,顺耳听小吏说,你昨日审案熬了夜。”白玉堂的目光顺着苏园白皙纤纤的手指,看向了她眼底的肌肤,“没青。”
“不早说。”苏园立刻放下手,感慨还是年轻好,熬一宿都没什么异样。
“可吃饭没有?”白玉堂问。
苏园摇摇头,“忙着查了一圈案子,‘惊喜’连连,还没顾上。”
“给你带了我们金华特产。”白玉堂让苏园吃完了再审。
“那陈侍郎父子可要等久了。”
“等不及他们自会回去。”白玉堂不以为意道。
苏园想想也是,但他们绝对不可能回去。闹的话,如今有包大人坐镇开封府,他们把真闹不出什么花儿来。再者说他们父子二人本就是怕丢人,才会这么急于来休弃苏喜,真闹大了反而更容易招惹笑话。
苏园便安安心心地坐在自己房里,等着白玉堂带的特产。从金华至东京,路途遥远,能带的特产大概也都是些耐储存的东西,她倒挺好奇白玉堂带了什么小玩意儿给她。不过这里头应该少不了金华火腿,就等一会儿看她猜的对不对。
苏园等了一炷香时间,没等来白玉堂,眼皮就有些打架了,迷迷糊糊趴在桌上睡了。
然后她就做了个梦,梦里有喷香喷香的肉,那香味儿太诱人了,苏园忍不住张口就咬了一口,还真咬到了,果然很香很可口!
耳边突然传来男子低低的笑声。
苏园突然清醒了,然后看见自己嘴里叼着个鸭腿,鸭腿的另一头则被一双筷子夹着,而用筷子的主人正是白玉堂。
苏园忙叼着鸭腿坐直身子,便发现面前有一桌子的菜,其中最显眼的便桌中央的盐水鸭和烧火腿。她本想直接用手抓住自己嘴里的鸭腿,忽然想起自己没洗手,干脆就叼着鸭腿匆匆去水盆边把手洗了,这才拿着鸭腿爽快地吃起来。
白玉堂笑:“你这吃相在我家那边,怕是嫁不出去。”
“谁说我要嫁人了?男人有什么好?”苏园顺口就道,然后她就感觉到屋子里突然静得落针可闻。
最怕气氛突然安静。
白玉堂则只是一直静静看着她,没吭声。
苏园把嘴里的鸭腿肉嚼完咽肚之后,才补一句:“当然也有好的,不然我现在哪儿有鸭腿吃。”
“这是金华特产?”苏园不等白玉堂反应,立刻重开话头,转移话题。
“不是,此为金陵盐水鸭。”
“欸?你们还路过金陵了?那里距离东京也很远啊,居然没放臭了,这盐水鸭吃着挺新鲜好吃的。”苏园神奇地感慨道。
“新鲜好吃是因为才做没多久,”白玉堂解释道,“我带厨子来的。”
“原来如此!”苏园称赞,“五爷家的厨子手艺可是一绝,纵然我嘴刁,这盐水鸭我是一点错都挑不出来。表皮嫩黄,腌渍入味,不咸不淡刚刚好。一般鸭胸口和鸡胸口这块的肉容易腌不到味儿,可这个全然不会。较鸡而言,鸭肥,但我吃它丝毫不觉得腻味,也没半点腥气。”
“别说话了,好好吃饭。”白玉堂笑道。
苏园随即起筷子,跃跃欲试驰名全国的金华火腿。这可是最正宗的火腿,还是吃饭很挑的白玉堂带回来的,肯定是火腿中的极品,味道错不了。
这一盘菜具体点来说是火腿烧花菇,火腿自不必说,香味浓烈,滋味鲜美。干花菇泡发之后与火腿一起烧制,却比新鲜的花菇更容易吸汤汁,而且干花菇的香味更浓,与金华火腿的味道相得益彰。花菇在吸饱了富含金华火腿肉香味的汤汁之后,便像是两只精灵一样在人的舌尖跳舞,两种香味的美妙融合,令人如痴如醉。
“为何比起火腿来,我觉得花菇更好吃,当然火腿也很好吃。”苏园叹道。
“正常,金华火腿最常用处就是点睛的辅菜,若以它为主,味道太过香烈,反而适得其反。”
白玉堂告诉苏园,她这盘火腿烧花菇,已然是火腿肉放得较多的做法了。至于为何要选放肉多的菜品来做,自然是因为考虑到苏园爱吃肉的特性。
“另外还有一种放肉较多的是切片蒸,下面铺一层豆腐,蒸过的豆腐便浸满火腿的香,再与切成薄片的火腿一起入口,荤素搭配,口感迥然,反倒——”
“相得益彰!”苏园和白玉堂异口同声道。
因为刚才火腿烧花菇的时候,她就想到了这个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