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死?我看你一点也不。姜松咬牙切齿,拼命深吸气才勉强压下冲上去捏死迟音的冲动。
在他的计划里可没有杀了迟音这一步,哪怕这狗崽子和他面心都不合,让他恨不得现在就把他剁了。
但是他日后若是想有什么依仗的话,便只有圣上亲舅这一说了。杀了迟音,便什么都没了。四王就在外边,尤其贤王沈明河,出了名的狐狸。他要是想站稳脚跟,而今只能捏着鼻子忍住。
舅舅,我是真怕死,你给我个机会,让我问问父皇。迟音一脸郑重,苍寂的脸上一丝决然一闪而逝,忙不迭要放开田进,爬向姜松,可怜巴巴道。临死托孤,舅舅,我想通了。这才是真正的名正言顺。
姜松顿住了,凝神想了半晌,到了现在都还舍不得这么个浮名。一把拽过迟音的领口,将他整个提起来,甩在床边恶狠狠道:可别再给我出什么幺蛾子。我的耐心也有限。
殿下。护住迟音的男子听了他们的话,抬了抬眼皮望了眼迟音,轻喃一声儿,只用有些颤动的手,卑微地伏下身子紧紧抓住迟音落在地上的衣角。
你。迟音循着他望去,看到田进后背白袍洇出来的血迹,眼里不忍,心里一窒。
本宫与你素昧平生,大可不必,如此最后两个字声音极弱,迟音到底是心虚地欲言又止,垂下了眼眸。
危急关头,有人护他至此,若是别的时候,他可不得感动涕零,给他加官进爵。可现在不行,欠下的债总是要还。而现在的他已然走投无路了,再欠不起别人。就这样吧,算了。
里里外外都是你的人,本宫除了你还能选谁呢?方大学士也在这里,可要做个见证。您是文官,又是翰林之首,可要好好听着,日后哪怕天可覆地可收,这旨意不可易。迟音吸吸鼻子,压下心里的杂乱想法,似笑非笑地挺起脊背,再不理会田进,重新挪到床边,望着早就脸色青灰的皇帝。
父皇,事关国祚还是请您先定下首辅。大将军德高望重,贵于名行,依儿臣之见,迟音低下头望着皇帝,喃喃道。突然一把将人抱在怀里,哇的一声,有如晴天惊空之雷哭喊了出来。声嘶力竭,吓懵了一宫的人。
早就奄奄一息的皇帝因着他剧烈的抖动可算是嗓子里发出了些许含混的破碎声音。
什么?您早就已经有了人选?迟音扯着嗓子大声问道。贴在床边听声音。
呃啊,呃~啊皇帝费力含混地哼了几声。
您说首辅给谁?贤王沈明河?
呜~,呃,啊~躺着的皇帝在听到沈明河的那一刻突然睁大眼睛,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激动得眼球凸起,脸色从越发地土黄,像是被风吹久了的发皱的纸。
真是他?是是是,儿臣不敢违逆,定当恪守不渝。您放心走。迟音嘴上说的怡然,手却紧紧捏住锦被,咬着牙用身子偷偷按住激动的父皇,锐利的眼睛坚定不移地对着那双浑浊的眼,半分都不怵。待到那双眼睛渐渐失焦,那枯老衰亡到极致的身体终于不乱动了,才松了手。
听到了吗?首辅是贤王沈明河。迟音大笑着,一把放了他父皇,仰起头来,眼里似是带着万丈星芒。
说着袖子一扫,转身跌坐在床边,斩钉截铁道。旨必已立,父皇就算是驾崩了你们也要蹈袭因循,不愆不忘,恪守旧章。若是有谁违逆,那便是乱臣贼子,日后遗臭万年,永远被天下人指着脊梁骨大骂奸佞!
你果然找死。姜松鸡飞蛋打,气得脸都扭曲了。快步向前,反手一剑,就劈了过去。
迟音今年十四岁,尚还青稚,那还青稚的脸上带着孤注一掷的倔强。
他喘着粗气瘫坐在床边笑看着那剑光森寒。找死又如何?时无英雄,让尔等竖子成名。即便杀了本宫,你仍旧是个篡权夺位的奸佞。你还是输了,输在了兴仁兴让的沈明河的手里!
没人注意到,在迟音吼出沈明河三个字的时候,跪在地上的田进眼神一暗,紧紧攥着拳头。那人等着姜松刚动便豁然迎了上去,飞起一脚,生生将即将砍上迟音的姜松踹到一旁。顺势捞起迟音,翻滚在地上几尺远才爬起来挟着迟音,挡过扑过来的人们,转身往宫门口跑。
追在后边的是刀光剑影,迟音刚反应过来便看到姜松身旁的人们,举着刀剑,斩向他们。
宫门外亮着有些刺目的阳光,田进带着迟音快速闪身,离着那宫外的阳光越来越近。可惜,那刀光更近。迟音心里一片惨淡,眼瞅着刀剑近在咫尺,近得迟音甚至能听到利刃划破空气的破空声。
最终还是难逃一死,迟音身体怕得睫毛发抖,心里却早已经苍寂无波了。只能咬着唇,对着带着他跑的人叹道。这又是何苦跟着我死呢?
殿下放心,便是死,也是我先死。田进干脆笑笑。电光火石间,猛地一弯身躲过迎面的刀,借着还未停下的势头,带着迟音贴着地面往前摔去,然后一转手,将迟音狠狠推了出去。
迟音只感觉到这人在落地之前将他狠狠地推向阳光下。他们俩的身体便像坠落分开的风筝,倏然直直落下,分道扬镳。
只是一个迎着太阳,一个硬生生奔向斩向他们的刀。
宫门近在咫尺,迟音脸着地的瞬间抱住了自己的头。胳膊狠狠摩擦在坚硬的地板上时火辣辣的疼。顾不得身体跌落下时的钝痛,忙不迭地爬起身子向门口跑去。却是一眼都不敢看那喧嚣又混乱的后方。
机会是田进拿命换的,他不能浪费。
你还想跑?身后传来姜松狰狞的吼声。
迟音一个瑟缩。不管不顾地仍然向前跌跌撞撞跑去。
门口近在咫尺,乾清宫门倏然开了,一群身着劲装的人如鱼贯入,快速把持着宫门口,硬生生地逼走进去,将里边的人团团围住。
临危受命,臣沈落代贤王沈明河接旨,护驾来迟。
为首的人衣服还染着血,大跨步走进来,朗目星眉,从容不迫喊道。
迟音一愣,在混沌间乍然清醒过来。待到真真切切看清了来人,才腿一软,整个身子跌落在地上。
他们得救了。
第6章有仇
谁不知道,贤王沈明河最引以为傲的就是沈家的一双眼和一把刀。那双眼睛叫沈信,可以通世事,晓朝堂庙外秋毫之变,哪怕沈明河不在京城也能洞悉一切。那把刀叫沈落,但凡刀悬于外,便能瞬息夺人性命。
现在沈落来了,那便说明他赌对了,沈明河就在这宫中。一想到这里,迟音心里一恸,再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兴仁兴让沈明河,这词儿说出来迟音都心虚。希望沈明河听到别笑出声儿。
迟音记得,他和沈明河细想来是有仇的。只是虚幻半生,人已作古,要说什么仇什么怨,倒不是一个个一桩桩那么分明。
只是接下来的日子,他愿意给沈明河一个重新再来的机会。
姜松死了,死的极惨。
迟音从昏睡中刚醒便闻到一股子血腥味儿,刚发现自己睡在乾清宫的寝殿里,抬眼便看到立在他榻前的沈落。提溜个人头,血顺着断了的脖子跟像是碎珠子一样掉下来,随着沈落的摆动淋漓得到处儿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