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有道理,就算先前在镇中的那伙人是事先预谋抓她,但后头搜山的这一伙却很明显是前一伙人全军覆没后、被临时拉来充壮丁的。
“总之那人所言不可尽信。”
卫明枝听到这里总算心中忧虑散尽,眉头舒展地抓起无词的手牵好,事先叮嘱道:“虽然现在我们主动过去是占了先机,但是此行风险依旧很大,若是后头真有什么危机,咱们就先溜为上,改换用第一个法子。”
“嗯。”
两人在这林中穿行了小半个时辰,其间倒也听到了搜寻的动静,不过亏得无词耳力好,都提前躲避过了。
再行未几,那黑衣人口中所说的“按奇门阵栽种的樟木林”便出现在眼前——若是不仔细分辨,几乎很难看出这林子和方才一路行来的林子的差别:奇门阵中的樟木大小都是差不多的,似是在许多年前被一齐栽种下来。而野林里的树木却偶尔可以瞧见一株特别粗壮的,树龄很明显比其它树要高出一倍不止。
卫明枝随着无词在樟木林外观摩了须臾,忽然手上一紧,却是无词已经握紧她的手,“殿下跟好。”
“你看出门道来了?”
无词轻应她一声,领着她踏进了这古怪的树林。
起初这樟木林和旁的林子没什么不同,脚下的小路曲折不见终点,走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眼前的樟木林却好似还是没有尽头一样。
“路是不是变了?树在动?”
“嗯。”
这原本是只能在话本里见到的东西。卫明枝既惊奇又生出些难掩的忧疑:他们的脚底下怕是有一个异常精密和巨大的机关,这等巨阵,不难想象当年在修建的时候耗费了多少心力。这树阵护着的东西,也必定是惊世骇俗的。
走神不过半刻,眼前的树林忽然便尽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极其狭窄的山隘。隘口两旁的山壁覆着青苔藤蔓,陡然直上,很是险峻。
卫明枝还有点难以置信地回头张望了一番:方才那漫无尽头的樟树林已然被他们甩在身后不远处。
她转回头,看向无词由衷地叹道:“你怎么什么都会?”
无词却猛地缩紧握着她的手,急声道:“殿下闭气。”
然而还是稍晚一步,他这话音还未全然落下,隘口边忽然漫出来一股白烟,茫茫烟雾瞬间将闯过树林的二人包裹起来,甚至连周遭的景色都看不太分明了。
卫明枝虽然经由提醒闭了气,但无奈还是吸入了几口烟雾,几息便觉得头脑发昏,身子将软的一刹,她被男人重重地环进怀里。迷糊中她听见男人问她:“殿下的香囊在何处?”
卫明枝便勉力地抬起手想要摸袖子,无词的动作比她更快一步,没等她摸到袖子便已经帮她把香囊取了出来。他把香囊放到了她的鼻尖前。
闭气时间已至极限,卫明枝不得已呼出气来,却因鼻尖药香神思清明几分。
不对呀。
她朦朦胧胧地想:无词刚才不是开口说话了吗?怎么一点事情都没有?还有她也一直没告诉过他这香囊里头装的是药材呀,那他是怎么知道这香囊的效用的?这香囊的效用连她都知道得不十分清楚呢。
没想出个所以然,浓雾里突然涌上来一群人,把卫明枝二人全全包围在里头。
“这两个倒是有趣,竟然这么久也没晕过去。”浓烟中传来女子倨傲的声音。
卫明枝闻着药味儿脑子已经清醒过来,推了推无词自己站好,手也按上腰间剑柄。倒没有第一时间抽出剑来:此时浓雾里的人非常多,又分不清方向,便要硬冲,怕是也冲不出去。
待浓烟白雾逐渐散开些后,烟雾中的人影也渐渐暴露出来——围着卫明枝二人的,全是身着粗布衣料的百姓,男女老少皆有之,有的手握鱼叉、有的手握刀铲、更有的直接掰了一根树枝当做武器,这些百姓对于闯入者都是新异又探究,敌意却不算很大。
“还没倒下,你们难不成身怀什么绝技?”女子的声音又从山隘的方向传来。
卫明枝转眸望去,只能依稀在薄烟里瞧见一个瘦小的女子身形,穿的似乎是窄袖短衣、长靿靴,一副干练模样。
卫明枝二人仍在观望着,没出声。
这时有人问那女子,是个孩童的声音:“帮主,要把他们抓起来吗?还是赶出去就好了?”
卫明枝却被这一声“帮主”的称呼吸引去了心神。眼前这瘦小的女子,就是飞鱼会那神龙见首不见尾、暴.乱之源的帮主?
女子没答话,浓烟雾也愈渐散得干净,卫明枝终于能清楚地瞧见那女子的相貌了:那是个年纪并不大的少女,柳叶眉、三角眼,满目凌人之气。
在卫明枝打量的时候,那女子也在打量着她,不过瞬息女子便大笑出声:“没想到啊没想到,皇家人竟然自投罗网到这儿来了!”
随着这话一出,周遭的空气都凝滞许多,原先还不带敌意的百姓此时已是对包围圈中的两个人怒目而视。
大笑的女子正想挥手说出“杀”字,目光流转间撞见了无词,生生把“杀”字咽进嘴里,只是当她看明白他身上的宦服后,嘴唇撇了撇,似是有些失望,但还是吩咐众人道:“先别杀,把他们绑起来。”
百姓应声而上。
敌众我寡,而且卫明枝虽是神思清醒,但吸入烟雾后浑身的力气还是没缓过来的,何况另一个掌权之人“慈姑”他们还没见着,如今也只有以不变应万变。他们只需要拖延一两天,并且现在暂时还没有性命之忧。
两个人都没反抗,任由那些布衣百姓给他们取走腰间长剑、上了绑。
卫明枝多留了一个心眼,在受绑的时候把袖中藏的小匕首给滑落几分,以便形势不对立刻割破绳子走人。
飞鱼会帮主也就在百姓绑完人后走上前来,却是站到了无词面前,上下端详了几遍他的身形面貌,展露出笑容:“此番来得急,我在东南养的十几个男宠面首全都没能带过来,瞧你长得不错,你可愿跟了我?”
卫明枝先是被她直白的话给惊住,反应过来气得声量都提高不少:“你休想!”
“一个太监而已。”帮主被她的声音吸引过来,施舍给她一个眼神,“你是公主?”
“是又怎样?”
“这小太监是你的脔宠?”不要她回答,那帮主已啧啧道,“京都里皮相好的世家公子应当遍地都是吧?我还愁收不到呢,你却这般暴殄天物,竟要一个花瓶似的中看不中用的小太监伺候……”
卫明枝胸口起伏不定。她放在心里呵护备至的人今日竟遭人这般贬损,这口气无论如何都没法咽下去。唯恐无词难过,她又急忙偏头看他,却见他脸色冷静如初。
无词有感她目光还偏了偏眼,眸里的沉定之色看得卫明枝都无端平静了很多。
他当是知道她从未把他当做过“脔宠”的。
帮主这时也说到了紧要地方:“虽说是个太监,还被人用过,不过看你这副样子应当也挺在意你家主子的吧?”
“是又如何。”无词沉声道。
“这样,你跟了我,我留她一条性命。放她走肯定不可能,把她关起来好吃好喝养着怎么样?”
无词沉默下来,卫明枝本想不许,强自冷静着又想道,其实这也算是一个能暂时拖延时间的办法,可无词不就……
没等她心中天人交战完毕,有人替她出声了:“帮主不可!”
出现在山隘口边的却是一手持木杖的中年妇人,妇人跛脚,蹒跚行至帮主身后才躬身劝道:“这二人必须杀掉以除后患。”
“慈姑!”帮主抱着那妇人手臂摇了摇,见后者一副坚决表情,撒手恨道,“我都听你的话乖乖做了帮主,不过就想养个面首,这都不行吗?我是你做的人偶?”
慈姑肃色道:“面首你想养多少个我管不住,这两个人必须立即杀掉。”
帮主愤恼地跺脚:“可你这破村子里哪有好看的男人?我不管,我就要他!”帮主眼珠子转了几转,“你若是不准,那我就不做这个帮主了,我走,这个帮主谁爱做谁做,反正他们都只听你的话,你做好了!”
“帮主勿要胡言!”
“那你倒是答应我呀。”帮主寸步不让,“若是我这帮主连这点权力都没有,我做它有什么意思?”
慈姑与她互视片晌,终是叹了口气,一句话也没说就拄着拐杖离开,走到一半还从围着的百姓里喊出一个人来:“小虎,把护法全都叫来我房中,有要事商议。”
有男子回着声上前,同她一道走远了。
帮主朝她走远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发泄一阵,方转回身继续看向无词:“怎么样,你答应是不答应?”
“好。”
卫明枝本也做好了准备,但乍一听他答应还是心中郁堵得厉害。那帮主却得意地笑眯了眼,也不知存着什么心思竟朝卫明枝示起威:“你瞧瞧,这世上有句话说得好,叫‘落难的凤凰不如鸡’,纵然你是千娇万贵的公主,可沦落到这般境地,便连你的小脔宠都要与别人跑了!”
无词蹙了蹙眉,敛下眼。
卫明枝却是没瞧见他情貌的,只是咬着唇盯那帮主。这人实在是可恶至极!
那帮主眉飞色舞地讲了这么多话,也算是倾吐完了,“旧情人也当体面地分个别,我便不掺和了。”她说着挥挥手留下几个壮汉,“等他们说完话,把女的关进柴房,小太监送到我房里来。”
山隘口的一场闹剧收至尾声。
几个大汉听从那帮主的吩咐并没有离得太近,只是守在旁侧。
樟木林前,无词轻声地向她保证:“我不会让她碰我的。”
卫明枝这才抬起眼,看起来受了不小的委屈:“一根头发也不行。”
“嗯,头发也不给她碰。”
“我讨厌她。”
“我会杀了她的。”
“你……”卫明枝不再看他,“你还是把自己顾好吧,等到官家来人,她必定是死罪难逃的。”
无词附到她耳侧:“至多一日,我便来带殿下出去,若是有人敢暗地里对殿下做手脚,殿下的锦囊中有一瓶毒.药,不必对做手脚的人客气。”
“你怎么……”
“我方才放的。”
见卫明枝眨眼,他又附耳道:“打火石也放进去了,若有不测,殿下便放火生乱,无词定会赶来。”
第35章柴房
被带进隘口之后,卫明枝便与无词分开了。
山隘再后,穿过石林,便是一片开阔的谷地。这谷地上散布着各式各样的房屋建筑和田地水车,仿若一个世外隐居的村落。走过田坎时,能瞧见田地里谈笑劳作着的百姓,迎面还能碰上三两个追逐嬉戏着的孩童。
这村中似是许久未有外人进来,是以村内百姓初一见得被壮汉押走着的卫明枝,都纷纷停下手中事务朝她张望过来。
更有甚者直接呼喊了声负责押送的壮汉的名字,好奇地问道:“那小姑娘是外头来的?犯了什么事要被绑着?”
押送的壮汉答:“是皇帝老儿的亲闺女!”
此言一出上前围观的百姓更是多了数倍不止,却没有起先同情的眼神,反倒是指点议论声居多,大都在说“她罪有应得”。
上至六旬老叟,下至三岁稚童,无一例外。
卫明枝抿了抿唇,一心望着脚下的路。这地方果真是反贼的窝点,她方才按着能见的房屋粗略算了一遍,此地的逆贼人数怕是不下数百人。这些老人和小孩也不知是不是青壮年反贼的家中人。不论怎么说,这个地方良田充裕,水源丰沛,若是一直避世不出也能自给自足,难怪这么隐蔽难寻。
路途走尽,她被带到了一间破旧简陋的柴房里。
柴房地上铺着一层干草,西侧堆满了劈好的木柴,窗子开在墙顶上,卫明枝跳着伸手都够不着,而且那是个很小的开口,就算够着了,也怕是连脑袋都钻不出去,只能做通光透风之用。
破烂的木门被“嘎吱嘎吱”地关上,生了铜锈的锁和钥匙咔哒一撞,门便从外面落了锁。
卫明枝的手被绑得又痒又痛,见得四下无人,她干脆滑下袖间匕首,小心翼翼地把身上的绳索给割断了。
将挣脱束缚的两只手抬到眼前一瞧,手腕果不其然被磨得发红,腕上还因她刚才的大动作擦出了点小血珠。
她边甩着手边在这间破柴房里四处走动起来。
柴房的东侧土墙裂了条缝儿,这土缝上窄下宽,最窄处连一根指头都难以塞进去,最宽处却能堪堪通过一个手腕。
她从这土缝向外观望的时候,土墙外也有一双眼睛在打量着她。
那是个年纪很小的孩童,脑袋顶着两个羊角辫,望向她的眼神既新鲜又警惕,见她看过来,小孩立即往后缩了缩,眉目里渗出三两分敌视。
卫明枝闲得发慌,又迫切想了解外头的情况,自是不会放过与人交谈的机会——虽然这机会只是一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小孩儿。
“你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呀?”
孩童与她对视半晌,揪了揪辫子,小声地答道:“男。”
“这个时辰,你不用读书吗?”
男孩面露疑惑:“读书?”
“嗯。”卫明枝点头,给他解释,“就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那些东西。”
男孩眼里绽出几丝光,却摇了摇脑袋:“听别人念过。”
卫明枝心想可能在一些偏僻的村子里是没有私塾的,遂换了个问题:“你不用帮你家里人做事吗?”
男孩复摇头。
说了没两句,那男孩眼睛一偏像是看到什么骇人的物事一般,站起身拔腿就跑,很快便没了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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