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眸色坦然含笑,像是料定他查不出任何,云迟眸心一凛,扼在她脖颈的手指一刹收紧。
云迟怒视她:“只身涉险私闯皇宫,在校场试探墨玄骑,又以条件诱我带你入府,如此手段,你到底有何居心?说,你是替谁办事!”
窒息感蔓延而上,面容瞬间血色徜徉,喻轻妩顿感无力,咬牙强撑道:“我确实不是齐国人,但也非细作,云将军策马沙场,战名赫赫,让人心生敬佩,我想要领教领教罢了……”
云迟眸似鹰隼,全然不信:“还不说实话?”
传言他冷血无情,在朝政战事上对人是不留半分情面,当真是一点不假,喻轻妩难以喘息,按住他的手腕,咬唇嗔道:“我若是细作,这般贸然行事……未免太太愚蠢了不是吗?”
倒也没想现在就要了她的命,云迟沉默片刻,冷哼一声甩手放了她。
脖颈得以解脱,喻轻妩急急咳了好半晌,总算缓过了呼吸。
喻轻妩嗓音短促又轻哑,似真似假斜眸将他轻漾:“人家都这般主动了,云将军竟还如此无情,怪不得将军这年纪了也无妻儿,原来是把女人都拒之门外了。”
云迟眸中漠然一片,对上她的视线:“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厢房内无光,亦无月色,只有廊外的灯笼透过窗格递进些许亮度。
喻轻妩不以为然一笑。
她疏懒抬起红袖,将面上黑纱缓缓取下:“只要留我在府里,和将军你共处七日,七日后,我定能助将军见到令妹,且无人妄言,倘若办不到,将军那时候再杀了我也不迟。”
语气不小,云迟斜晲她:“你能有什么办法?”
喻轻妩眼睫轻扬:“其实很简单,将军为避朝中有心之人的口舌,才和皇帝陛下保持君臣之礼,令妹如今身在君侧,将军自然无以得见,但若是有个不得不去寝宫觐见皇帝陛下的理由,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她眸中笑意透着几分得意之色:“这个理由呢,先暂时不与将军说。”
云迟淡淡瞥她一眼:“就算你办到了,来历不明的异国者,你认为我之后会放任你离开?到那时你又能落得什么好处?”
屋子里浮光昏暗。
纤长的睫毛将她眼底的深讳轻轻掩盖,喻轻妩沉眸,自语般低缓一句:“没有好处的事我当然不会做了。”
随即男人敏锐凌厉的目光勘破夜色,直直刺向她。
感受到云迟的眼神,她情绪淡敛,笑容真假难辨:“将军这般人物,竟会抛却原则,答应我的条件,只为了和妹妹见上一面,想来是兄妹情谊深厚,那若我随时都能帮你见到她,将军岂非是要留我一辈子?又或者……”
她唇边又勾起那溢着挑逗的笑痕,喻轻妩柔柔媚声道:“万一将军爱上我了呢?”
云迟黑眸倒映光亮,贴着锁骨的衣襟处,隐隐约约有一抹赤红血迹。
听惯了她这般刻意之言,云迟不予作答,转而语气生冷:“旁人尚只知面上片寸,遑论异国人,你对云家的事如此炳若观火,别告诉我只是道听途说。”
见他神色不豫,喻轻妩眼梢微挑,“我也只是知道面上片寸,胡乱推断的罢了,云将军这都要迁怪吗?”
借着外人三言两句的信息,能推断至如此,几乎与事实无甚差别,这人的心思缜密灵透之程度,绝非普通女子多能做到。
云迟当下更加确定,她不简单。
但眼下,云迟不想去深究,她的条件,他的确无法劝自己拒绝。
云姒人在齐璟身边,云迟他并非是不放心,他自然是相信齐璟能护好她,只是自那日齐璟将她从侯府带走,他们就没再见过。
发生这么大的事,世事突变,他却不在,也不知她一人能否承受得住,她从小就离不开他,心里有事也只会和他哭的啊!
云迟眸中情绪深晦不明,他不亲眼见到她,不亲耳听她说,真真是没法安心的。
然而云迟不知的是,他牵肠挂肚的妹妹,而后三日在养心殿里未曾踏出一步。
只因那承天节待用的无双画册,亟待临摹复刻。
但即便如此,云姒这三日除了偶尔为那人纵舞而歌,在旁侧替他研墨渲染丹砂外,却是没出半分力。
舞是齐璟在记,谱也是齐璟在画,而云姒不是托腮看着他发呆,就是托腮看着画发呆,饿了案边还有甜糯糕点解馋,倦了枕着案上的书伏着就睡了,三日下来,那人的兵书都被她压得皱巴巴不成样。
但齐璟没多言,什么都由着她去。
每每她睡梦安然,温软唇畔一声细微又模糊的呢喃呓语,那人修长的手便会缓缓停下,静静凝着她那绝美的容颜,目光若水柔和,良久良久。
她睡颜的恬淡安谧,是他眉间的月朗风清。
……
第三日,入了夜。
华烛已燃尽,玉版宣纸七七八八散落了一案,窗垣隐有暗波流转,将纸上的纤纤舞姿投映得明暗不定。
那清尘大师画了七日七夜不眠不休终得的幻羽舞谱,齐璟又是临摹,又是融会,却是三日尽毕。
云姒惊于他的丹青之笔,当下颇觉他无所不能,不管何事,在他那儿总是游刃有余,她更是万分诧异,自己不知不觉似乎对他多生了份依赖。
殿内清净悠然,暗香隐隐浮动。
一个在中室的祥云卧榻,一个在内殿宫帷层叠的梨心床。
总算是将画册的事处理妥了,此刻两人都沉静睡着。
直到子时夜半,突然起了风,狂风愈渐呼啸,将黑魆魆的深夜添了几许凄凉森寂。
没多久,又响起了淅淅沥沥的声音,是雨水如注倾泻而落,烈风混着劲雨,风雨激荡,宛若厉鬼嘶鸣。
卧榻上,裹着柔软温厚的锦衾,云姒睡梦正酣,却在那交错的风雨声喧嘈下,稍稍转醒,但她没有睁开眼睛,只是不悦地微皱了素眉。
就在这时,云电流闪,窗边一刹通亮,电光又消逝无痕。
随之一声惊雷穿透深夜,骤然炸响,鸣彻天地。
云姒吓得浑身一颤,睡意顿时退散了几分,她缓缓掀开眼帘,入目的是满殿暗如深渊,幽幽笼罩在诡异到极点的黑色里。
卧塌边的窗牖上,夜色浇出鸦羽黑暗,依稀飘浮着点点光影,所及之处,只闻风雨声声,不惊不破,仿佛片刻前的电闪雷鸣是梦里的幻觉。
不过是暴雨罢了,云姒安静了须臾,正要阖目睡眠,便在此时,又是一道光影忽闪乍现,顷刻间,将云姒的双眸也映得清亮。
电光割裂了如墨窗牖,刹那间,殿外竟有碎影触目般敛在了玲珑窗格上。
寂殿窒暗深处,那影子恣肆藏在窗边,是人是鬼依稀不辨。
虽只有极短的一眼,但她顷刻便想到了那日,窗边有人偷掩潜藏。
云姒本就对那事细思恐极,夜半三更看见这一幕,当下心一悚然,睡意全无,在雷声轰鸣的那一刻,她同时失了魂儿似的“啊”一声尖叫出来。
脑中瞬间空白,她什么都没想,一把掀了被衾,鞋子都没敢去穿,赤足就往内殿奔逃而去。
而内殿乌木精雕半屏后那人,听到她的那声心胆俱裂,猛然抬眸,方要起身去看她,却见眼前宫帷一瞬扬起,紧接着就是一个娇小的身影,自黑暗中慌不择路朝他直直扑来。
齐璟刚撑坐起,话都没说出一句,云姒已飞快上床钻进了他的被衾,身躯一扑,生生将齐璟撞躺了回去。身子投入了他炙热的怀中,但云姒还是难以抑制地颤抖,双手紧紧攥着他的里衣衣襟,埋首在他胸膛上。
锦衾下,隔着轻薄的丝衣,女子温热的柔软触感真实,清魅的体香萦绕周身,她的脸紧靠在他胸前,长发丝丝缕缕蹭着他的颈窝。
齐璟蓦然一僵,喉结一动,只觉心上燃得燥热。
少顷,意识到她在不停发颤,呼吸都快哑了的男人也不忘稳下心神,伸手抱住她,轻哄般拍着她单薄的纤背。
作者有话要说:恋爱典范——狗皇帝齐璟!
云迟哥哥很有必要跟齐璟爸爸学学怎么谈恋爱,这样下去迟早乱葬岗!!
第40章圣眷
殿外檐水如注,雨势连绵不绝,重重闷雷道道迫窒,压得人心头沉抑。
云姒不禁想到前世那轰鸣了七天七夜的雷雨,吞天噬地,覆没她的血肉,连骨头都不剩半点,比今夜更摄人万分。
她想到那牢中割破血肉的糙铁锁链日夜不解,想到那粗犷猥琐的狱卒逼近她说着鄙陋秽语,想到自己重病如枯槁,想到那晚药烧灼五脏六腑绞心的疼……
层层繁复的宫帷后,齐璟拥她躺在床上,云姒小小的身子尽数掩在锦衾下,而她的脑袋直往男人怀里瑟缩。
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上,齐璟拍抚着她的背,声音不自觉柔成一片:“怎么了?”
她低喘着:“有有人……”云姒不敢抬头,只深埋在他胸前颤啼:“窗外有人……”
说这话的时候,又往他胸前挤了挤,像是要整个人钻进他身体里躲起来似的。
纵使日前告诉了她御乾宫匿有不可靠之人,但此刻已是子时夜半,无甚可窃听的,况且外面风大雨大,行走都难,那人再蓄意不轨,也没必要这时候多此一行。
但她这般受惊,必然是看到了什么,齐璟淡淡皱眉:“你躺好,我去看看。”
他刚欲起身,却被云姒急急抱住了腰,紧搂着不放。
云姒惊魂未定,听见他要离开,竟溢出一丝哭腔:“你别走……”
手下的娇躯玲珑有致,那片柔软严丝合缝贴着他的胸膛,心勃跳动剧烈明显,她的慌怯无措,她的楚楚柔弱,皆让人心猿意马。
“好,我不走,”语气低柔缱绻,齐璟长臂环抱住她的肩,抬手轻抚她的长发:“是树影,不怕。”
他的怀抱,坚实温暖,又如此安全,他的气息静澜,萦绕耳边,他的话语低沉柔和,似丝丝涟漪恬淡渲泅心间。
那道乌木精雕屏风,像是将风雨彻底隔绝在外,屏风后,只剩他给予的宁静,和无边的暖意。
良久,云姒渐渐从惊吓中缓过来,在他的安抚下,绵绵欲睡。
意识昏昏沉沉,想着那时候有他在该多好,可惜最后他来了,却只有她冰冷的尸体。
她犹记那时,在他怀里,自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手去碰了他的唇……
呼吸温恬轻缓,是她睡熟了,但抱她的男人还醒着。
她的身子娇软,齐璟揽着她的腰肩轻轻转个身,就将她放到了床的里侧,而后他扶着她的脑袋枕上自己的手臂,又为她掖好被衾。
夜色如墨,斑影溶溶。
“傅君越……”
一声喃喃梦呓,不知不觉将这片刻的安宁搅起心意溶溶。
身边那人的容颜朦胧微茫,但黑暗中青丝漾香缠绕,轻柔的呼吸丝丝缕缕拂过他的鼻尖。
齐璟静默侧躺,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滑腻的脸蛋,心中万千起伏,最后他缓缓低头,极尽温柔,在她清凉的额间印落一吻。
“我在……”
夜能欺骗行之所往,欺骗不了心之所向。
宫帷下彼此的呼吸,轻浅沉眠,又两相交缠。
翌日。
雨落一夜,石阶如洗。
金銮殿堂碧辉煌,威严而庄重,君王倚坐镶龙御椅,睥睨殿下,接受众臣朝拜,奏事议政。
今日早朝,无非共议承天节相关事宜。
承天节庆,大大小小诸侯国万邦来朝,正是大显国威的好时候,各国前来朝贺的使者不日便会陆续入齐,而作为国力相当最具威胁的国家,北凉使臣的行程颇受关注。
按照往年,前来朝贺的皆是外交使节亦或郡王皇子,而此番北凉授命而来的,却是皇女玉嘉公主。
玉嘉公主乃北凉皇后之女,但即便如此,女子入齐恭贺,史无前例。
遂朝中议论纷起,认为北凉皇帝打发个公主来,看上去是给足颜面,实际却是暗讽挑衅,区区女子涉足国政,岂非玩闹!
齐璟修眸淡敛:“朕倒不觉得是蓄意挑衅,北凉意在互通,既敢派遣公主,自有其用意,若只为嘲蔑而已,那才是儿戏。”
众臣听罢,皆认为陛下之言在理,又觉自己方才的想法太过浅薄。
这时,徐伯庸上前两步,只见他福身揖手:“陛下,臣尚有一言。”
齐璟抬了抬手:“徐公请讲。”
徐伯庸道:“据臣所知,北凉皇帝十六年前归国登基时,已育有两岁幼女,乃是其在齐为质期间,与一名北凉奴婢所生,而后那奴婢随其归国,被封为皇后,那幼女,便是玉嘉公主。”
此言一出,殿下众臣惊诧之余皆唏嘘不已。
徐伯庸继而肃容道:“北凉皇帝曾在齐屈辱十年,臣唯恐其不只是有通市之意,更是别有所图,毕竟现如今,玉嘉公主已是适婚之龄,如此芳华却不远千里而来,实是令人匪夷。”
话中之意别具内涵。
赫连岐暗嗤,扬声道:“徐大人,北凉让一个柔弱公主来,能图什么?最多嫁过来与我大齐和亲,呵,这要真和亲了,可不是咱们吃亏啊!”
徐伯庸老眉斜侧,瞥他一眼:“赫连将军,你怎么保证那玉嘉公主嫁入皇室,就能在后宫安分守己,为两国和睦牵桥搭线?”
赫连岐不咸不淡:“不过一个弱女子,北凉皇帝宠,那她就是咱们手里的筹码,若北凉皇帝不宠,她有异心一条白绫了事,怎么算都是不损兵卒的好事,徐大人年纪大了,这弯子绕不过来也正常。”
徐伯庸年事已高,被他一激,气得一口老气差点没缓上来:“若他们要的是皇后凤位呢!”
这两人在朝堂之上常因意见相左而互呛,忌于他们的官位,每当此时,其他朝臣们皆是端默垂首,不敢多话,谁都无胆站边。
齐璟眉宇淡锁,他的身份不能私袒任何一方,现在更是不能明着针对赫连岐。
gu903();曲指轻叩御座扶手,齐璟故作为难,而后略一沉吟:“云迟,你身经百战,兵书所言知己知彼,你应当深有体会,这事,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