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夏低下眉眼,笑了起来,却是无声的。
“可是老师,没有人一辈子是一点委屈都不会受的。虽然我很想,成为这样的人。”
她这样说。
言夏得到了一个长长的假期,在她手上所有工作都处理完毕之后。而在这个长长的假期中,有一部分被划去,归属于言夏的父母。她终于有时间,能带喻薄去见她的父母。
江城到海城,有三个小时的飞行时间,不长不短的距离,刚好够睡一觉的时间。
言夏能放心地在飞机睡眠,长途旅行,她都喜欢靠睡眠来度过,那么一睁开眼,就是一个全新的目的地。
下飞机时,左侧的一缕头发因为睡觉的姿势不屈不挠地立了起来。不论怎么按压都不行,言夏气得想把它剪了,喻薄不知从哪里拿来一顶遮阳帽,戴在她头上。那一缕怎么都不肯听话的头发,在外力的作用下,只能乖乖屈服了。
言夏的手按着遮阳帽的宽大的帽檐,一时有些愣住了。她想不通自己为何没想到这一点,太傻了。
机场外有车接送,是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她已经能够习惯,喻薄自身的财富足以使他在常去的城市中,有一辆代步的工具及居住的场所。
言夏伸手想打开车门的时候,被喻薄阻止了。司机离开驾驶座,弯腰为他们打开车门。
“太烫了。”在拦下言夏的手后,喻薄说。
即使戴着遮阳帽也阻挡不了此时热烈的阳光,言夏看着不知道在太阳下晒了多久的车身,了然。
喻薄的体贴细心,永远体现在方方面面。
他将言夏送到她家楼下,绿化遍植的小区,在这个季节,体现了它一片浓浓翠荫。时间点已经到了黄昏,但日光却固执地不肯变成黄昏的模样。言夏站在台阶上,头顶的屋檐延伸出一片长长的阴影。恰好将两个人的影子都遮在其下。
他们与言夏父母约定的时间是明日晚上,所以今日并不是见面的时间。
就这样道别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空落落的。于是言夏在高于喻薄一格的台阶上,张开了双手。她应该得到一个拥抱,才算是圆满。喻薄把这个圆满送给了她。
他的身上有未完全褪去的冷气,还有被灼灼日光沾染上的干燥的气息,现在不是加冰的柠檬水了,而是一杯正在加热的牛奶。
唯一的共同点是,言夏都喜欢。
“我有点紧张。”言夏在他的肩头,小声说。
喻薄:“我认为,应该紧张的人是我。”
但言夏抬起头,用郑重其事的语句:“我在替你紧张。”
这让喻薄冷冽的眉眼弯出一个柔和的弧度,他说:“谢谢你。”
而言夏的手指颤了颤:“我有一个缓解紧张的办法。”
橙花柑橘,裹挟着夏日梧桐略带清涩的味道,落到了喻薄唇上,这确实是一个缓解紧张的好办法。他的全身心沉迷于她的唇舌,臣服于她的肌肤气息,微张的妩媚眼睫下。
但下一秒,缱绻放松的环境就变了味道。
言夏看到身后,不知道该做如何表情的母亲。她慌张地放开喻薄。
而母亲比她更快地收拾好面上的情绪,她对站在门口,上一秒还依依不舍的小情侣说:“要不要进来坐坐?”
本应是今天过后的明天,喻薄才有可能踏足她的家中,但因为这个意外,他在今天就进了言夏的家门。是家中帮忙打扫的阿姨过来开的门,喻薄礼貌地向她道谢。
从未在母亲面前,与任何异性有过亲密的接触,言夏去掉了几分少年时期的张扬无畏,因此她在母亲身后进门,走的每一步路都觉得无比尴尬。
阿姨帮忙倒了茶,又切了一盘瓜果,言夏叉了一块红壤的西瓜,放到嘴里咀嚼下咽后,才稍稍平静下来。喻薄自然地在言夏吃完时,递过去一张纸巾,让她可以擦拭嘴角。
母亲看着他们的举动,轻轻微笑。
这是一场简短的,家常的闲聊。
母亲没有询问喻薄的年龄家庭与工作,她用温和的语气,对喻薄说:“你们交往有多久了?”
“言夏是一个娇气的,有点脾气的姑娘,难为你愿意包容她。”
前一个问题,喻薄回答了时间,后一个,他看着自进来后,言夏一直握着他的手,温柔笑了。
“我喜欢这样的姑娘,能包容她是我求之不得的一件事。”
言夏坐在喻薄身边,控制不住地眉眼弯弯。
又闲话几句家常,喻薄提出了告辞,母亲没有挽留,她知道明天他们还会有一次见面。她让言夏送喻薄出去。
从刚开始就不太吭声的女孩看他换鞋,准备离开。她踮起脚,在喻薄脸上快速地亲了一下。一次被抓到后,她没有吸取教训,还敢再犯。
因为真的好喜欢好喜欢这个人。
她送喻薄到楼下,第一次感觉到高层楼房装有电梯的不方便,因为不能够和他一起下楼梯,可以再单独度过十分钟的光景。电梯的上上下下,以秒计算。
在那个他们拥吻的台阶上,言夏抬起手,对他说:“明天见。”
明天明天,阳光灿烂,充满希望。
父亲订的餐厅极有格调,远离闹市,在一座郁郁葱葱山林的半山腰,从被擦拭得几乎看不出有玻璃存在的落地窗看去,那儿能见到广阔星空,盘旋山路,林间风景。窗台上点缀的灯光,像星光落入人间红尘。
言夏忽然间就想起了高中时,被吴嘉卓拉去的赛车场,也是在远离市区的山路。越是昂贵,越是鲜有人至。
喻薄到的比他们都早,他安静地坐在那,就已经全然融入这里。餐厅中的音乐舒缓,让人有一种想静静驻足,仔细聆听的感觉。
在父亲踏足这里,还未与喻薄对上视线的时候,他已经不自觉的停下脚步。言夏侧头看过去,看到父亲露出了些微怔愣的神色。言夏轻声叫着父亲:“你之前认识喻薄吗?”
她还未来得及等到一个答复,喻薄先看了过来。眉眼悠长,气质温和。即使言夏与父母一同过来,他的第一眼,仍是看向了她。
于是弯起眉,笑意也是浅淡柔和。
他将所有的棱角和如刀的冷冽都藏进温和的表象下。
喻薄向言夏的父母问好,伯父伯母,称呼得恭谨有礼。
简短的问候过后,父亲向喻薄开口:“你是什么时候,和言夏在一起的。”
言夏端起红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红酒,她眼角的余光,在看着喻薄。
喻薄笑着,据实回答:“高一,我们相恋,已经有九年。”
虽然其中,有八年多的时间,是空白的。
显然父亲对这个回答感到了惊讶,他和母亲不约而同回过头,看向了言夏。而言夏差点被口中的红酒呛到,只抿一小口的量,就差那么一点,将要流向气管。
喻薄是一个固执的人,就如同上次他对言夏所说,她单方面的分手,并不算是分手。
他们相识九年,相恋了也有九年,只是其中的八年,是没有见面的男女朋友。
言夏点点头,承认了喻薄的说法。
父亲笑了起来,不知道是否相信了他们的话。
餐前的面包与沙拉已经上来了,接下来,还会有生冷的刺身和浓汤的东星斑。言夏叉起与酱料混合的沙拉,听到父亲叫了喻薄的名字。
“喻薄。”穿着正式的父亲看着眼前那个与他女儿年龄相仿的男人,他们原本拥有相同的家庭背景,一别经年,却天翻地覆,“我知道你拥有良好的家世,但是我们言夏的家庭,与你相差很远。”
在今天的见面中,父亲第一次说出了有反对意味的话语。
“可能言夏从小生活在顺遂的环境中,并不知晓,两人之间差距过大会带来怎样的碰撞与折磨。”
言夏停下了手中的刀叉,看着父亲,眼角皱纹隐隐的父亲对喻薄说:“你们可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第56章
这一番话让言夏觉得,父亲在来之前已经对喻薄的家世有了诸多的了解。可真是奇怪,就连母亲,也是昨晚才刚刚得知他的名字。
她期待的主菜终于这时才姗姗来迟,刺身与浓汤,炙烤牛肉与海鲜,经过精心烹调,来到了品尝他们的人面前。但言夏的心思已经不再这些菜肴上面,她觉得她现在应该说点什么,不能让喻薄一个人,独自面对她的父母。
餐厅外的夜景果然瑰丽,灯火连排,恍若星河流淌。喻薄与那瑰丽的夜景,就隔了几十步的距离和一道玻璃的阻隔,可他却仿佛就生在这星火中。
“第一次见到言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喻薄缓缓地开口,在言夏要开口的时候。
她将要出口的话语含在喉咙里,唇舌阻隔了它们出去的道路。言夏转头,看着喻薄。
“她在云端,我在地底,我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往她的方向迈上一步。”
“我不会让她去往我所在的地方,她天生就应该云端,合该高傲张扬,合该肆意明媚,今后,一直,都应该这样。”
言夏低下头,眨了眨眼,心像酸胀成一团的棉花糖。
她从来都知道,喻薄对她的宠溺包容,没有限度。
晚餐结束后,她和父母一起回去,父亲在驾驶座,而母亲和她,一起坐在后排。黑寂的道路上,星光不能引路,只有路灯一盏一盏,指引方向。
驾驶座上的父亲此时开口:“在今天之前,我见过喻薄。”
那是在言夏回国后的第二年,父亲不再消沉,他振作起来,重新成立了一家公司,开始做一点低成本的生意。那时候公司的合作对象,是喻薄。
“我第一次见到他,他很年轻,很谦和,并不因为我做的这些生意很大程度是依附于他而有一丝一毫居高临下的态度。”
“直到现在,我依旧感谢他,最最困难的时候,是这个年轻人拉了我一把。”
“但是喃喃。”父亲对她说,“我感激喻薄,并不会将我的女儿当做谢礼。爸爸想要你,一生都快乐,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被束缚。”
车内没有光,看不清父亲,但言夏能想象出父亲的模样。
她的父母,从始至终都厚爱她。
gu903();“我现在已经很快乐了。”言夏低下头,靠在母亲怀里,“这几年的人生,我都过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