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李常晋还想说什么,此时也说不得了。虽说燕王许嘉述自幼便养在了寒光寺,可母家背靠太傅徐家,仍然是圣人极为重视的一位王爷,幸而是他无心夺储,否则这往后的江山到底归属于谁还真是个未知数。
可顾长卿断然是不肯善罢甘休的,今日之事种种,虽说皆没有素清绾的参与,可于顾长卿来说却无一不将证据指向了她。被一个女人玩的团团转,这让顾长卿略有自负的内心倍显崩溃。
于是在听及李常晋的话后,他便气极而起,怒视素清绾道:“素三娘与燕王殿下还真是合作的一盘好棋!先误导我前去李四郎的花船,又以季娘子诱我被李四郎瞧见,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教我将李四郎推倒在地,这一步一步可真是算计的精妙得很!”
似乎是没想到原本温文尔雅的顾长卿会有这般急爆的时候,许嘉述不经意间便退至素清绾身侧,然后伸出手将她护在了身后。
素清绾也同样有些惊诧,倒不是因为顾长卿忽然间的性子大变,而是因为许嘉述这般自然而然将她护在身后的动作,隐隐让她觉得有些熟悉。
然此时也并不是顾念这些的时候,素清绾在许嘉述的身后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疼的她眼泪瞬间奔涌而出:“顾五郎红口白牙说的轻巧,你见不得李四郎瞧见你的龌龊事,伸手推了他与我何干?”
“若是说起来我也有错,错在当日长街之上信了表妹所言顾五郎人善温顺,我竟还叫表妹去邀你,当真是看错了人!”
言尽至此,任谁都能听出素清绾话中之意皆是女子对心上人的失望,即便是再不知情的人也当知是如何的情况了。就连李常晋的眉头都微微皱了皱,略带疑惑与疏离的瞧着顾长卿,然后在三人之间微微扫视了一下。
现下关系太过于错综复杂,再过追究下去于谁都不利。
“好了!瞧着顾五郎有些不安分,先将他押至府衙,等我儿苏醒再去将顾大夫请来府上一谈!”李常晋适时的将此事画上句号,“多叨扰燕王殿下了,改日下官定会亲自去王府给殿下赔个不是。”
而顾长卿自刚才喊出那些话时便已经愣住了,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会控制不住将内心的话都说了出来。那时他只是觉得那时忽而脑子一热,想的皆是自己今日所受的不公,竟一时未控制住,满盘皆输。
他抬头看向眼睛依然还是红红的素清绾,明明心思诡变却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装作无辜的兔子,然后在你放松的时刻猛的咬上一口。
让你猝不及防。
“不必劳烦国公了,今日与本王也无甚关系。”许嘉述不着痕迹的将素清绾掩在身后,隔绝了顾长卿所有的目光,“那本王便与素三娘先行离开了,若再有变故,万望告知。”
李常晋便连连道一定一定目送着二人离开,然后回头看着已经瘫跪在地上的顾长卿,冷声道:“人前给你留了几分面子,若我儿出了什么事,你是第一个跑不了的!”说罢便叫侍卫将其押去府衙,自己去看李政霖的情况了。
顾长卿也不说话了,任由侍卫们架着他出了花船,在百姓们的注视下上了押送的马车。在没人瞧见他眸中的狠厉,仿佛是被逼急的野兽在等待着机会寻找自己的猎物一般。
忽而他抬起头看向了许嘉述与素清绾离开的方向,轻轻的勾了勾唇角。
“素清绾,走着瞧。”
第13章少时
顾长卿的成功入计并没能让素清绾安心片刻,反而让她更有些压抑之感,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她在设计之时遗漏了什么东西一样,让她不安的很。
许嘉述似乎是察觉出她的担忧,缓下了步子问她:“素三娘在想什么?”
“没什么,在殿下面前失礼了。”素清绾道,“一直忘了问,殿下宫中之事应当是颇多的,怎么今日倒想着出来游湖了?”
大半月前俪妃才薨了,按照礼制来说,许嘉述近一段时间内都是无法出宫消遣的。适才太心急了些,竟将此事都忘了干净,也不知他这般无故出宫会不会引起圣人不满。
言必,她这才发觉手上还缠着许嘉述的佛珠串,忙将珠串拿下递还给了他:“倒是忘了殿下的珠串还在我手中。”
这佛珠串在素清绾的手中待了有小半个时辰,那时在花船中又因为略有紧张,可是叫她好生将珠串摩挲了个遍。因此当许嘉述接过珠串时,那上面还带着素清绾手上的温热,竟让他嘴角不可抑制的勾了起来。
他轻咳一声掩饰了自己的笑意,随即道:“本王向来在山中自在些惯了,无甚在意那些虚礼,父亲大多时候也不管。”
许嘉述说的风轻云淡,听到素清绾耳朵里可就有些波涛汹涌了。
大楚皇室向来是礼制做的很全面的,莫说是俪妃这般母家强大又得盛宠的妃子了,就算是那连圣人面都没见过几次的贵人、美人,死后也会有个合宜的宫礼送行,母家瞧上最后一眼、哭上一哭,也算是让逝者的一个安息。
可观许嘉述,好似薨了的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一般,三月十三那日在安禄殿也是如此,看不出什么喜怒异常来。
或许是他青灯古佛伴的久了,对这人世的□□便没了感受?
“棋未到最后一招,不要妄下定论。”许嘉述在素清绾低头苦想的时候适时出了声,“很多事都与你所见并不相同,或有转折皆是未知定数。”
“比如什么呢?”素清绾被打断了思绪,只得跟着许嘉述的话语疑惑的问道。
其实她一直都不认为自己所见就是真,也一直以为梦中所见是错的。可直到素可云与顾长卿之间的密谋被她察觉,直到梦中之事一点点的重现在她身边,很多事情她便不得不信了。
而博弈之道她又向来是不懂的,能铺下这么一盘棋为今天做准备,她也是费尽了所有的精力的,所以到底是还有什么她未曾发觉呢?
许嘉述见她实在是晕了些,便道:“李政霖伤势并不重,你此番设计也只是让李国公与七弟产生嫌隙而已,若是有了新的契机,他们必定还会合议计划,于你更是有害无利。”
“只一个顾长卿而已,即便七弟将他当做弃子也无甚影响,可若是顾长卿不安分呢?”
“所以要千万小心七弟对将军府的敌视,也要千万小心顾长卿与素可云又会引起什么其他的动荡,内忧外患,得不偿失。”
素清绾虽说不善博弈,但终归也不是个傻人,许嘉述的话说的这般清楚明了,任谁都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了。
见她明了,许嘉述便也不多逗留了,留下了话就要往宫里去上一趟。
此时素清绾抬起头,眸中的疑惑顿时清了个干净,然后问道:“殿下今日帮了我,可有什么需要我来助殿下的?”
正欲抬腿离开的许嘉述顿了顿,随即站稳了身子看着素清绾,眸子柔和的看着她,而后轻声道:“于本王而言,素三娘能安稳便是最大的帮助了。”
素清绾微微愣在原地,待她反应过来之时,许嘉述已经大步走到停在街旁的马车,急匆匆的往大明宫而去了。
而素清绾则站在长街上,仍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许嘉述的马车渐行渐远,直至感觉到心跳恢复了些正常,这才缓缓的呼了一口气。
为何每次与许嘉述言谈,总是会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呢,甚至好像也曾与他经历了许多事一般。
这个想法让素清绾惊了一下,连忙轻轻摇了头将这般荒唐的想法甩了出去,然后问一旁的颂春:“听雪已经回去了吧?”
“听雪在三娘再次回到月阳居的时候就已经往府中回了。”颂春伸手扶着素清绾上了马车,然后坐在马车前板上招呼着车夫往素府走,“现在应当是已经到了表小姐的院中了。”
今日真的是既费心又费力,素清绾倚在马车内室仿佛是将整个人都放空了,听到颂春的话后她也只是含糊的应了一声便闭着眼睛开始养神。
只打了一会盹,再次睁眼的时候她站在一处四周皆是迷雾的地方,鲜花簇拥着面前的假湖,看起来有些如梦如幻。
假湖旁有一处亭子,从亭子而出走过一条长长的回廊,她便看到了一间间并排而列的寺庙。庙前有个小沙弥哼哧哼哧的洒扫着,时不时的还会提起扫帚像模像样的比划几下,开心的很。
远处有一个华服的女子半蹲在地上,面前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娃,睁着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女子,软声道:“母亲,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呀?”
女子声音轻轻的说着什么,相隔略远她听不真切,只能提着裙角又往前走了几步。
“子衿要乖些,这里有许多朋友和你一起,不好吗?”女子眉目温柔,“以后,以后母亲会来接你的。”
她终于走上了前瞧见了女子的样子,盘髻黛眉、红唇娇小,衣裳和首饰也皆是宫中才有的上等物什,瞧起来是个颇为得宠的后宫妃子。
小男孩听了女子的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抓着女子的衣袖摇了摇:“母亲要快些来接子衿哦。”
女子含着笑意摸了摸男孩的头,然后起身同身边的宫婢转身离开了。只是在女子转身的一瞬间,她瞧见那女子本带着温和笑意的脸瞬间变得冰冷,眉头轻轻皱起,仿佛是对什么厌恶至极了一般。
下一瞬便换了地方,月色正挂天上,有乌鸦在深夜中叫着,显得格外有些渗人。
她踱步走到有些亮光的一个小屋子,入目是锅碗瓢盆和瓜果蔬菜,应当是寺中的后厨。
已经换上僧袍的小男孩拿着一个烛灯小心翼翼的掀开锅盖,却在瞧见里面都是窝窝头时立刻就蔫了。正在他要将锅盖放回原处的时候,门口却突然探进来一个小脑袋,女孩奶声奶气的问他:“我早就看到你了,你是小偷吗?”
小男孩瘪了瘪嘴,绕有些不开心:“浑说,哪有小偷来偷窝头的?我只是饿了,想吃肉。”
“那你且等着,我去给你拿肉来。”小女孩说罢便没理会小男孩是否同意了,癫着小脚跑回了自己屋子,不多时还真拿出了一包油纸包着的烧鸡,开心的递到小男孩的面前,“我有烧鸡给你吃,往后我再来寒光寺可要陪我玩!”
小女孩话落,她的四周就好似又蒙上了一层氤氲的雾气,遮挡着前路教她什么都看不真切。
“颂春,颂春?”
马车前板的颂春听到素清绾唤她,忙撩开车帘疑惑的问道:“三娘婢子在。”
听到有人应了声,素清绾这才从混乱的睡梦中醒过神,缓了半晌后才沙哑的问:“还未到吗?”
“就快了。”颂春小心翼翼的爬进内室,给素清绾倒了杯茶,“三娘怎么打个盹便这么憔悴了?”
素清绾只摇了摇头未说什么。
梦中的小女孩她熟悉的很,看那稚气未脱的样子分明就是自己七八岁的时候。而小男孩,即便她并未见过却也能猜出个一二了,尤其那梦中的女子还是她曾见过的俪妃。
男孩字又是子衿,幼时送往寒光寺,自然便是少时的燕王许嘉述了。
若说是往常素清绾还真就当这是荒唐的梦一场了,可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不得不让她对这个梦产生了探究。
她知母亲信佛最是虔诚,每月即便再忙也会领着她前往郊外的寒光寺捐些香油钱、拜上一拜。偶有父亲带兵出战之时,母亲还会带上府中少数小厮婢子们一起来寺中住上一天,以祈祷父亲前阵无伤。
她幼时也常常来此,大多数时候都是玩的撒了欢,根本不记得还与许嘉述有过这般的相遇,况且她向来记性是好的,怎么说也不该将这事忘得彻彻底底。
居然还说过以后要许嘉述同她一起玩?
罪过罪过,素清绾你何德何能让皇子陪你一起玩,还真是年少无知。
素清绾下意识的捏了捏手指,脑海中显现的皆是俪妃离开之时转身的样子,看起来似乎俪妃不喜欢许嘉述?
马车窗外有行人的熙攘声让素清绾的脑海渐渐清明了一些,她现在需要寻个时机与许嘉述问一问这件事,若说梦中为真,那保不齐还有什么事在她记忆深处封存着,或许很重要也说不定。
正想着,一旁的颂春便快速的将车帘放了下来,回头同素清绾道:“三娘,表小姐出府了。”
第14章牢狱
听得颂春的话,素清绾便用圆扇轻轻挑起了一侧的帘子向外瞧去,果真见着素可云提着裙角急匆匆的上了马车,连停在转圜处的赤金宝马香车都没瞧见。
“看来听雪已经将话传了过去了,还真是期待我这个表妹会怎么做呢。”素清绾拿着圆扇挡住嘴轻轻的打了个哈欠,随即抬眼,“这不还有段距离到门口呢吗,到了再停。”
颂春憋不住笑的应了声,忙又招呼着车夫继续往前走一段,心道自家三娘最近还真是越发慵懒起来了,可一点都不像装出来的。
然只有素清绾自己知道今儿有多累,真真是不想再动了。
今日谢芸被中书侍郎娘子邀请去了百花宴,约莫是要酉时过后才能回得来。所以素清绾站在门口思衬了一会,还是过了回廊往祖母院中走了过去,毕竟最近发生的许多事都与她有关,若不解释解释难免会教人担心。
现下的时候祖母当是在佛堂中的,素清绾踱步过去,果真见祖母院中的立荷姑姑正立在佛堂门口守着,见她过来了便含着笑福身问了安:“老夫人在念佛,说是三娘来了直接进去就行。”
素清绾有些诧异:“祖母知我要来?”
gu903();“老夫人她什么都知道,不过还是要三娘自己说出来。”立荷笑道,“三娘还是快些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