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清绾点了点头,教颂春在门口候着,便抬脚往佛堂里走去了。
踏进佛堂之时,一缕缕淡淡的香便扑鼻而来。素清绾抬眼看着佛像下跪坐在蒲团上的祖母,不知为何眼睛有些湿润。
祖母由于经年与祖父在战场上奔波,身子一直都不是很好,到了暮年之时更是愈发不如从前。尤记得在梦中之时祖母走的很早,那时她已经算是被半幽禁在了光禄府中了,连祖母最后一面都没见得上。
想到这素清绾的鼻子便酸了酸,她走上前去在祖母旁边的蒲团跪下,学着祖母的样子也合掌祈祷了起来,努力的将自己眼中的泪水憋了回去。
“无论萱萱在做什么,切莫让家中人担心。”林琴芳依然闭着眼睛捻着佛珠,“那顾家五郎可是哪里惹到你了?”
素清绾的心中一顿,半晌缓声道:“还是祖母慧眼,一眼就瞧出来了。”
林琴芳知素清绾是在含糊她,也并不恼,反而轻笑回她:“你自小便是个机灵的,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中有数就好。你父亲征战在外,二兄派遣至江南巡查,母亲谢氏虽温婉持家,但终究还是有江南女子的唯诺性子。”说及此,林琴芳不禁轻轻叹了口气,“所以这段时日,怕是辛苦你了。”
“祖母呀~萱萱自然万事都是为将军府着想,只是母亲那边……”素清绾凑到林琴芳面前撒着娇,语气软糯乖巧极了。
“你呀,做戏也要做全套不是?”林琴芳睁了眼睛,含着笑意看向素清绾,“你母亲也是个心思多的,肯定是早就知道了,只是不愿戳破你而已,放心吧,祖母会与她说的。”
素清绾听她这么说,便又扯着林琴芳祖母祖母的腻歪着喊了好几声,这才在及近酉时起了身,与林琴芳告退后往淮水院去了。
走在回淮水院的石子路上,素清绾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其实她哪有祖母说的那般坚强,只是梦中那些令她无法再去回想的画面,一直催促着她以智为棋、认真谋划而已。相对比这种每天熬心熬肝的去设计,她倒是更愿意与阿耶上阵杀敌去,那多痛快。
想这么多也没用,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守着将军府,别让它被奸人算计了去。
“走了,回院。”素清绾打了个哈欠,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且等着表小姐回来吧。”
而此时被素清绾念叨着的素可云正在府衙狱卒的带领下,左顾右盼的往牢中深处走去。
见她谨慎的来回张望,狱卒有些不满道:“别乱看,这府衙的犯人可什么样的都有。”
听到狱卒的警告,素可云忙将目光收了回来,低头看着脚尖小心翼翼的继续前行着,心里却忍不住直打着哆嗦。
她怎么也没想到素清绾会再次亲写一封邀贴递上去,而且居然还阴差阳错的让顾郎入了狱!若不是戌时淮水院的听雪匆匆回来送着东西,与旁院中的婢子多嘴了两句,她怕是到现在还不知道顾郎的处境。
“到了,快些去快些回,一刻钟内赶紧出来。”
“多谢牢头!”素可云从袖中掏出两吊铜钱出来,“这点心意不成敬礼。”
狱卒惦着手中的铜钱,轻啐了一口:“行了行了,快进去吧。”
素可云应了声,忙又裹了裹头上的帷帽,推开牢门走到了里层的一间牢房外。此时屋内的顾长卿正背对着门口面向墙壁静心中,听到外头牢门的响声,下意识的便回头看去。
“你来做什么?”顾长卿瞧见来人撩开了帷帽,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不怕被你那好表姐抓到什么把柄?”
牢房的木柱将素可云拦在外面,她只能站在牢门外红了眼,轻声道:“顾郎如此,我怎么忍心不来看你一眼?”
听到她这么说,顾长卿轻哼一声满是不屑的问她:“我现在如此,还不是拜你那好表姐所致?啊,同时也包括你。”他将手中的草芥碾的吱吱作响,“素清绾要邀请我,为何你却从未与我提过?”
顾长卿呼吸一沉,若是那时素可云能来与他通信,言明最近素清绾的异常和心思,说不定就不会有这档子事了!现下不仅身在狱中无法出头,甚至连定王殿下都未曾来瞧过一眼,莫不是定王要放弃他了?
想及此,顾长卿便更为捉急了,连语气都冷了许多:“还是说,你素可云一直便从未想过与我在一条线上?”
“顾郎!姒儿心悦你,是天地可鉴的!”素可云没想到顾长卿会对自己产生质疑,慌忙解释道,“未曾与顾郎通信,是因为觉着现下的素清绾于定王、于顾郎都没有任何用处了!”
“所以你就私自隐匿下了这个消息,置我于现下之地?”顾长卿冷笑,“那日上巳佳节也是,你信誓旦旦的说已经安排好了,结果素清绾却连曲江池都未曾去过,怎说你真心为我?”
素可云含着泪噤了声,轻轻啜泣着不知说些什么。
她也不知道为何事态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上巳佳节前一日她还与素清绾约好的,可第二日便自己只身离开了,甚至后来还惹出长街的那一档子事;此次邀约也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素清绾会在让她邀请之后,自己又写了一封邀贴,导致她没来得及与顾郎传信。
素清绾你真是,耍的人好苦!
顾长卿坐在草席上也关注着素可云的表情变化,见她有些愤恨时才起身走近:“姒儿,你想不想救我?”
素可云鲜少听得顾长卿这般亲昵的叫她,顿时红了脸道:“自然是想救顾郎的,只是我人微言轻……”
她现在就是个素家上不了排面的表小姐,就算想要救顾长卿也是有心无力。
“姒儿,去找定王殿下!”顾长卿激动的透过栏杆握住素可云的手,感觉到她轻微颤动了一下,随即眉目温和的继续道,“姒儿,定王殿下是可以救我的!待我出去,必定同定王殿下商议毁了素家,将你纳为我的正妻,共享荣华富贵!”
顾长卿面相是个极为温和的人,他语气一轻、蹙眉一笑,立刻就将素可云的心都勾走了,任他说什么都是红着脸乖巧的点头。
待顾长卿说完,素可云便回握住他的手担忧的问道:“顾郎,定王在此时都未来看你,那我要如何做,才能让定王殿下来救你?”
顾长卿拿出自己的玉佩交给她,语气温柔的道:“姒儿,定王殿下只是暂时于此事不知情,你只需要找个时机将这玉佩交到殿下手中,与他说清楚现下情况就好!”
“若你接近不了定王殿下,那就在明日,春意浓的歌姬会照例入定王府为殿下助兴,你只需要混进……”
听到这素可云慌乱的摇了摇头,满脸写着拒绝:“顾郎!混进歌姬中若是被旁人发现了,那素家定然不会放过我的!”
若是她以歌姬的身份混进定王府正巧着被素清绾瞧见了的话,那素家岂不是又要低看她了?本身素家就对她的身份颇有微词,此番还不是又给他们抓了笑柄?
顾长卿见素可云拒绝,脸色瞬间就阴了下来,语气也不再是适才那般的温柔:“姒儿,你难道不想让素家消失吗?你难道,不想嫁与我吗?”
他自然知道素可云心中的痛处,她不满同是素家一族,为何素清绾一家却位处汴京高居官位有想不尽的荣华富贵,而他们旁支却要依附着他们才能存活?
就是素可云这般荒唐的想法,才给了顾长卿的可乘之机,能轻易就抓住她的弱点。
好半晌后,素可云再次反手握住了顾长卿的手,柔声道:“顾郎,你且放心罢。”
第15章送计
自素可云从府衙回来后便一直有些蔫蔫的,心里皆是想着如何才能接近定王,教他快些去救顾郎。
正当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淮水院的听雪来传了话,说是素清绾得了一样只能在夜间看着的稀罕物什,忙不迭的要与她一起瞧瞧。虽说素可云现在是当真不想瞧见素清绾的那张脸,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最终还是敛了怨气跟着听雪往淮水院去了。
此时夜已微凉,本不该再有婢子、小厮出来游走的,然素可云却见往淮水院而去的那条石子路上,匆匆忙忙的跑过去一个婢子,神色也是紧张兮兮的,仿佛是有什么要紧事一般。
她不禁有些疑声问听雪:“怎么这时还有婢子这般匆忙的跑着,若惊了三娘可如何是好?”
听雪在心里嫌弃的的轻啐一声,面上却依然是往日的那般笑意:“这个丫头是夫人院子新拨过来的,还没管教好,遇事还总有些毛毛躁躁的,许是因为春意浓的季娘子一事急了些,没惊到表小姐吧。”
“我倒是没有什么事。”听及此,素可云便看着婢子匆匆的背影微微拧起了眉头,“只是这夜深了,惊到三娘就不好了。”
听雪连连点头含笑应着,领着素可云转过鱼塘,便就到了淮水院。
此时的淮水院漆黑一片,偶有几个婢子提着灯笼从身侧走过也是轻着声音不说话,宛如鬼魅一般着实令素可云有些心悸。
这素清绾到底又在搞什么鬼!
“表小姐,三娘已经在屋里头等着了。”听雪立在门侧轻轻撩起了帘子,“请进。”
素可云不知道素清绾到底想做什么,双手忍不住狠狠的拧了拧帕巾,随即咽了口水走进了屋里。
屋内仍是一片漆黑,只有榻边的案桌上散发着点点幽光,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渗人。素可云踱着步子往塌边去,轻声问道:“三娘,你在那吗?”
没人应她。
这下素可云心里是真打鼓了,该不是素清绾发现了她与顾郎的事情,特意将她喊来吓唬她的吧?
这么想着,素可云便觉这屋内是一刻也待不了了,忙提着裙角就要回头出去。然她脚才刚刚抬起,案桌上的幽光旁便缓缓露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头颅,狰笑着看向她:“原来今晚,还有的东西吃……”
素可云顿时就吓得没了声音,睁大着眼睛立在原处动也不动。
好半晌过去后,她才终于像是回过了神一般大叫一声,然后拎起裙角就朝着门口狂奔而去,也不在意是否还有什么形象了。
就在这时,塌边传来女子清脆的笑声,带着些挑衅意味的道:“还以为表妹是个多狠心肠的人,没想到这么点惊吓便受不住了。”这声音带着少女的青涩,完全不似刚才那般仿佛野兽的嘶哑。
素可云这才敢回头看去,只见案桌上终于是燃起了一盏油灯,而素清绾穿着一身亵衣,头发披散着含笑坐在榻上,语气中是止不住的笑意:“表妹,送你的礼物还喜欢吗?”
“三娘是与我何仇?”吓到心悸的素可云可不认为这是个礼物,于是气愤道,“这般唬人的把戏,三娘往后切莫再用了!”
内心还在打着算盘的素清绾挑了挑眉,起身拉着素可云的手坐在了塌边:“好表妹别再生气了,只是玩乐一下,勿要当真。瞧这个夜明珠,是今日从祖母院中讨来的,特地与你一同相看呢。”说罢便教她去看案桌上的夜明珠,样子诚恳,倒还真像是诚心来邀她相看的。
素可云气愤不减,可却只能依着素清绾,好在那夜明珠确实不是俗物,也确实值得一瞧。正待她看着细心之际,便又听素清绾道:“表妹,这夜明珠果真是要在夜间才看得出美丽来,许多事情也是,吹了烛灯、迷了旁人的眼,才能认真去做不是?”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令素可云有些不明所以,更不知如何去回答素清绾,于是四周无声,使本就寂静的夜因此更显得可怕了些。正巧此时门外有婢子悄声的走了进来,伏在素清绾的耳边说了些什么,有零碎的话语顺势也溜进了素可云的耳中。
待婢子禀报完,素清绾便抬头看着素可云道:“表妹稍等我一下,有些小事要处理。”说罢便随手挽起了发髻出门去了。
通传的婢子也正要抬脚跟着一起走,却猛的被素可云拽住了手腕,随即手中便多了一把簪子。
“适才听你与三娘说春日浓的季娘子,明日不想去定王府助兴?”
婢子又收了几吊铜钱,这才道:“春日浓的季娘子近日因为思念国公府李四郎,并不想去定王府助兴,正巧那日瞧见了三娘身旁的听雪倒是能仿她几分,这才来求三娘能否让听雪替她一替,三娘自是不愿的,所以才有了这来来回回传话之事。”
酉时一刻,等不到素清绾回来的素可云便与婢子招呼了一声,随即含着笑意快步的离开了淮水院,仿佛知道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
而素清绾正坐在亭中饮着果酒,烛灯微弱的跳烁着,映着她娇小微红的面庞有些许的朦胧。她抬眼看着匆匆离去的素可云,摇着手中的小巧酒盅笑出了声:“还真不知道素可云能不能看出我的用心。”
说罢她又抬头饮了一口酒,辛辣回甘的味道让她有些微醺的道:“若她……若她连这都看不出,那我……”素清绾好似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便阴了几分。
“那梦中我的前世,还真是废物一个。”
定王府每至月底二十五日都有世家公子哥前来赴宴,美名其曰是广结天下好友,实则就是一群狼狈为奸的人光明正大凑在一起讨论朝事,彼时定王府便会叫来春意浓的歌姬入府助兴,舞乐升平,快意的很。
这日依然,春日浓的娘子们早早的就已经妆点好围上面帘往定王府去了,坐在马车上一路说说笑笑的,倒没什么紧张感。有甚几个俏娘子还在马车上谈起了美梦,若是能在这助兴宴上被哪个富家公子哥瞧上了,就算是做个妾也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马车悠悠转停在了定王府的后门,衣着略显暴露的春意浓娘子们便极尽妖娆的扭着腰肢往府中走去,丝毫没发现这其中有什么人不太对劲。
可好不容易混进歌姬中的素可云却有些发愁了,她也不知道会有这么多人在,如此情况她要怎么将信息传递到定王许成寅那里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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