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日没有上朝?”喝了水,姜妍才注意到他穿着的是平日里的常服,发冠也没有束上。桌案上则是码好了的一叠奏折,批朱用的毛笔犹然湿润着,似乎朱元璋直到刚才都还在批阅着奏折。
“嗯,天未亮便通知他们今日早朝改作午朝了,等用过午饭再升朝。”朝事繁多,哪怕他才只是大婚第二天,也不能真的不升朝了:“说起来我还没恭喜你科举夺魁,娇俏的状元郎,我可是特意将婚期定在你春风得意的日子的,正合上春风一度的意思。”
姜妍脸上好不容易褪下的红晕再次飞到两颊,咬唇憋了半天才骂了一句:“混球。”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朱元璋眼中满是笑意,伸手在她发上轻轻揉了揉:“我今日心情太好忍不住,你可别真恼了。”他说着正了神色:“你如今是大明朝的皇后了,你知道作为皇后担负着什么样的责任吗?”
听他问到这个问题,姜妍连忙也认真地回答:“我会帮你管理好宫中事务的,宫人的用度和节庆的准备都交给我吧。除了后宫的事,前朝政事我能帮上忙的我也会帮忙的。不过商人工会那边我大约还是得时常关注着的,我可能得时常与眷眷问问事。”
“宫中事务倒是没什么好担忧的,只是你出宫怕是安全上会有些问题,若是想要询问工会事务,你召江眷眷入宫说说话就行了。”朱元璋含笑点了点头,这几日他与徐达常遇春商量事,常遇春都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他便明白这小子怕是动了真心。怕是过不了多久,江眷眷就该是国公夫人了。
但他已答应了姜妍不会在这件事上勉强,况且他也喜欢看常遇春这个平时直来直去的小子最近抓耳挠腮欲言又止的模样,这种事就得常遇春自己想通了去说清楚才行,他不会施以援手的。
“不过另有一事你没说到。”朱元璋卖了个关子,姜妍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想出来,带些疑惑地看向他时他才将姜妍给抱进怀里道:“你得为我绵延子嗣啊,大明朝怎么能没有继承人,这是皇后最重要的责任啊。”
姜妍愣了一会儿才从他怀里挣脱,掀了被子翻身撂下一句“我去看看小厨房今天中午做了什么”就跑了。
朱元璋望着她跑离的背影但笑不语,转念却是想到了外甥李文忠与养子朱英,原本没有确认姜妍真的能够变作人形时,他是有考虑过从他二人中选一人做继承人的。他们两一直都被教导得很好,也因是在军中成长起来的,在武将之间名望颇高。
只是他们到底不曾立下过什么确实功劳,开国时没有得到封赏,如今也只是作为皇亲一般的存在,处境略有些尴尬。
可即便不再作为他的继承人,朱元璋也对外甥和养子颇为偏爱,倒是要想个主意让他二人立功,好有个理由封官进爵了。
午朝时,姜妍同朱元璋一起去了
,她也没做什么掩饰,穿了皇后的简装,只坐在安排在朱元璋身侧的座椅上不发一言地听官员们汇报进度和问题。
朱元璋将奏折上的问题一一批了,又说了对这次中举考生的安排。他们大多是安排去六部做抄录官吏熟悉政事,等到用事的时候再让他们去理事,看能力政绩再做安排。一甲中的榜眼探花则都安排去了国子监。
这都是通常的安排,榜眼探花都是全才型的人物,安排去国子监清贵有好名声,再要在六部任事也可不用再从底层做起,国子监中的众多贵族学子也可让他们扩充人脉。
朱元璋见无人反对,又淡淡地加了一句:“当然了,榜眼与探花同去国子监任职,状元自然不例外。阿妍,你愿意去向学子授课吗?”
这事他不曾向姜妍提起过,姜妍有些困惑,但还是点头应了下来。工会的事已步上正轨,不用她再过于干涉,后宫的小事差不多也无需她操心自有管理。朱元璋许是怕她在宫中过于闲闷才这样安排的。
国子监就是依皇宫而建的,安全也不是问题,教书授课这样一个工作她还挺乐意做的。
她没觉出有什么不对,李善长那边文官一伙可是炸开了锅了,国子监这个地方的官员是没有什么实权,但是未来大明朝的栋梁之才可有许多都出自国子监。
这些学子本身身份就都颇高,出来做官,是谁的门生就又一次拉开了差距。比如李善长就在每月的授课时对他濠州一脉的学子照顾有加,这些人学成做官也都喜欢称他为老师。自称李善长门生行走官场更加方便,行事时,旁人单看李善长的面子都要给他行方便。
若是皇后教出来的学生,还需要看别人的脸色,依着官场的规则行事吗?
朱元璋没有安排姜妍做宰相原本已经让李善长安心了的,姜妍也被说明白了特设女官不现实了,他们只以为大不了多出一个听政的皇后,只要没有官职就无伤大雅——可要是姜妍去国子监当老师,从此官场上多出一批皇后门生的官吏,局面不就要乱成一团了吗?
李善长面色难看地就要对这个提案表示反对:“陛下,男女七岁不同席,皇后娘娘怎么能与年龄相近的学子近身同室讲习?”
国子监如今的授课模式还是一个老师选几个学生带着,学生能学到什么全看老师的本事。朝中的官吏则每月需要去国子监一次开大课向学子们讲时事民生,让他们不至于全是读死书的无用之人。
姜妍只会商科,投奔到她门下的学生回头学不出什么还能依凭着她无所顾忌,回头搅局生事都没人能压得住他们。
“这不是问题,朕早就想着要安排着改一改国子监的授课制度了,一个老师能讲授的总是不够全面,往后国子监开课都安排成大课。数十学生同堂,每个老师讲自己擅长的科目就是了。”他说着似乎是无意地问了一句:“只是这样的模式下也就没有什么门生了,李善长你担心的会不会是这个?”
姜妍闻言抿唇一笑,这不就是她向朱元璋说的大学授课模式吗,朱元璋竟然就想直接照搬到国子监去。
李善长浑身一颤,心中的怀疑坐实——朱元璋已经认定他是结党拉派了。
这些日子他濠州一派的许多官员便被直接调出了京,他虽心有担心还安慰自己说是朱元璋是派这些人干实事,但以眼下情态看,这真的只是自我安慰。
“李善长,朕嘱托你的可是天下农事,民生定人生死,这担子不够重吗,还能让你有空档与他们时时闲话。”朱元璋不过是念着从前旧情,李善长又算是个能臣才一直没有刻意追究李善长结党的事。若是李善长一定要一条死路走到黑,他也没法救回来。
可李善长是真的无路可退了,一开
始他真的只是想要照顾同乡,只是想要熟悉的乡音在一处说说话,并不认为自己是在结党,只是交结朋友罢了。
他的官爵最高,同乡都恭贺奉承他,他也渐渐在这种声音里迷失了自我。等到他的团队壮大到令朱元璋侧目的地步时,他才恍然意识到——他这样的举动真的与结党无异。但他已经没有办法了,簇拥在他身边的人得了有他照拂的好处,不可能因他一句话就此散去。他只能继续扩充自己的团队,想着若是满朝能臣皆是他团队中的人,朱元璋为了用人做事也不会再动自己。
这也是他打压刘基的原因,他的恐惧心让他不能容忍朝上有脱离在他团队外的能臣。
但是他忘了,龙椅上坐着的这位君主并不是一个会被群臣牵制的庸君。
“臣知错。”李善长只能深拜认错,朱元璋这才挪开了停在他身上的目光,转而看向刘基:“就快要到秋收的时候了,你与李善长今年今年努力的成果马上可就要能看见了,多督促着些下面的官吏,这可是明年需用上的军粮,半点差错都不能出。”
刘基早知李善长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李善长毕竟不曾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过,不像他早就在从前元朝官场上便已经摸清楚了路数。李善长陡然做了这个文官统率,却又做不到放下乡土观念,迟早会引火烧身。
他之所以一直对李善长只避让,不敌对也不合作也是因为他清楚帝王心思,没法与同事和睦共处的官员帝王不能重用,但抱团了的官员更会让帝王心有忌惮。
李善长唯一的善终只能是自请还乡——在他耗尽朱元璋对他的那点情分之前。
刘基心中叹气,面上却是一五一十地向朱元璋说起了为了应对秋收各郡县的安排。
直到散朝群臣散去,李善长依然躬腰长拜。
第六十三章
第一日去国子监,姜妍心中忐忑,为了要讲习的课程准备了两日,又在当日特意提前了半个时辰出发,想着自己第一个到也能体现出自己认真的态度,即便课上有什么讲的不好也不会叫学生。
哪知她到的时候,教室中五十个座位已经满满当当地全部坐了学生了,一个个都正襟危坐着,手上拿了书本,神思却不知游离到哪里去了。听到开门的动静,他们齐齐向门口望来,可视线刚刚触及姜妍立刻便又抽离,像是排练过了似的,一起垂下了头。
姜妍抬步迈进教室的脚顿住了,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低头望了望自己的穿着,又偏脸看向站在一旁的国子监陈祭酒:“我今天是不是有哪里不妥?”
你在这里就已经很不妥了。
陈祭酒心中有苦说不出,他不敢对朱元璋的决定有微词,但改了授课方式也就罢了,空降皇后这样一尊大神到国子监,他们还要不要好好读书授课了。
他们接了消息手忙脚乱了好一会儿,不知到底该如何应对姜妍,最后还是听了刘基的意见——皇后是国母,姜妍既要授课,他们这些学子摆出聆听自己母亲教诲的恭敬样子就行了。
陈祭酒的心思转了转,面上却是半丝不露,只是依然用谦卑的笑容向姜妍道:“皇后娘娘自然没有不妥,学子们只是有些紧张罢了,您只照常讲习便可。”
母亲的教诲自然要认真听,可听不听得进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在场诸人没有一个觉得姜妍能有真才实学向他们授课的,只是因她身份对她表现出尊重罢了。
姜妍对他的说辞半信半疑,但还是压了心中的疑惑走到了讲习台上,清了清喉咙道:“嗯,大家不用过于拘谨,在课堂上没有什么皇后臣子,只有老师学生,你们称呼我也只称呼姜老师就好了。”
无人应声,姜妍有些尴尬,吸了口气,将自己带着的空白卷轴展开,悬在讲习台后的墙壁上,又拿了朱元璋特意为她制作出的炭笔,开始在上面绘画。
她是要教学生画画吗?陈祭酒看着她有些奇特的炭笔,心中松了口气。
琴棋书画倒也算是如今人聚集的国子监若是也被强拉着学习商科实在没法听进去——总不能让国子监的学生一个个考出去也去做商人吧。
女人到底只是女人,即便被安排着来授课了也讲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还是只适合弹琴弄曲养在家中的。陈祭酒带些轻视的想法在看清姜妍到底画的是什么的时候粉碎了——姜妍画出的竟然是大明如今的疆土舆图。
真正的舆图是军事用的,朱元璋能拿给她用来背诵,她却不能将它带出宫带到国子监来授课,因为上面还有着如今的军事布防情况,是高级机密不可泄露。
姜妍凭着记忆将舆图轮廓全部画了出来,额上已经布满汗珠了,这样大一副画卷她光记忆便花了两日,要画出来既耗神又耗体力。
她缓了口气,拿了自己带着的花茶喝了,润了润嘴唇,然后看向学生们:“粗略的轮廓我都画出来了,你们有人能够上来,将空白处的省县名称给填上吗?”
学生们依然沉默着,陈祭酒未免姜妍过分尴尬,连忙赔笑道:“皇后娘娘,在场的人怕是没有能填出来的。”他们知道自己家乡的大致位置和临近省县便已很不错了,一辈子能有机会走出省县的人都不多,哪里还会关心整片疆土的地理。
姜妍有些失望,但这个结果也在意料之中。
她问过朱元璋了,完整的舆图文官怕是只有李善长刘基这个等
级的人才能接触到,武官那边也至少得达到汤和的等级。
武官不喜背诵,大都是需要战斗的时候才会去了解地形地势,文官则只有主管粮食人口的户部会稍稍注重舆图。可若是连自己国家的省县都不明晓,怎么能指望他们将眼光放得更长远去看看这个世界呢?
怀揣着发现新大陆梦想的姜妍默默将空白的名称都填上了,又开始用自己对初中世界地理知识的记忆在旁边标注起了太平洋与大西洋。她不敢确定现代的世界地图和如今的是一样的,毕竟相差了几百年,地理有变动很正常,因此对于美洲欧洲和澳洲的刻画都只是模糊地勾了边。
“皇后娘娘,你这加的都是什么?”陈祭酒越看越懵,姜妍为了对比,是换了颜色稍浅的灰色炭笔画的,北边的残元势力陈祭酒倒是知道,唐朝便有僧侣东渡的倭国他们也知道,但什么欧洲美洲澳洲——都是些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