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你莫说这种话,没人要你死。”华笙两手捧着贺九卿的脸,细心地替他把脸擦干净。食指指腹一点点地摩挲他的面颊。
贺九卿道:“那就算是我说胡话的。”
华笙温声细语道:“小九听话,有师尊在,没人能把你怎么样,师尊护你。”
贺九卿点头,哽咽道:“我至今为止,我都猜不透楚卫到底是怎么想的。他若爱我母亲,就不该对她这么狠心绝情,他若是不爱我母亲,何必又要替她报仇雪恨。孽障都是由他而起,可受苦受难的却是下一代!”
他拉住华笙的衣袖,又道:“楚卫当真好生残忍,明面上是成全我母亲和沐风,可实际上却是让她再无轮回!”
“小九,这事师尊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你且放心。”华笙宽慰他道,心中也难免感慨万千,可事情又错综复杂,仅仅才露出冰山一角。
回去的路上,贺九卿一直闷闷不乐,神色都恹恹的,看起来无精打采。华笙心疼徒弟,知他一时半会也不想回沐家去。
沐霜先前那一句“妾室而已,怎配与我父亲合葬”,定然戳了小九的心窝子。许念这一辈子,心在楚卫身上,身子给了师陌寒,可嫁的却是沐风。连带着小九都没个正儿八经的家,甚至连个姓都没有。
就连“贺九卿”这个名字,还都是顶替了别人的。可怜小九,活了十七年,真心疼爱他的人,屈指可数。
二人下榻的镇子名唤奚泉镇,聚离沐家不算远,属于凤凰地界。正好能在此陪小九散散心。
华笙订了间雅座,将人领进去坐着之后,听着隔壁房间咿咿呀呀唱着小曲儿。这里的风味菜色都偏辣,可贺九卿不爱吃辣的,动了几筷子就停手了,单手托腮,望着窗外想事情。
就连华笙是什么时候起身,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待再缓过来神时。眼前的菜色已然换了一轮。
华笙落座,随意道:“这里的饭菜甚难入口,为师便借了他们的厨房,随便做了几道你喜欢的菜,你尝尝?”
贺九卿愣了愣,直到手里被塞进来一双筷子,才想起来问:“师尊,你特意……特意给我做的?”
“嗯。”
“你就不怕染上凡间的烟火味么,你以前最是厌恶这个。”
华笙平静道:“你喜欢便好。”
贺九卿心里感动,一手端着饭,一手夹菜,即便没什么胃口,可嘴里还是塞得满满当当的。师尊的心意。他是半分都不舍得浪费,一定要全部吃光才行。
他吃了一会儿。见华笙只是看着他吃,可自己却不动筷子,于是招呼着一起吃。
华笙现如今特别好说话,果真也盛了碗汤,优雅无比地喝了一口,这才抬眸道:“小九,以后无论心里有多难过,都不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觉要好好睡,饭要好好吃,有没有师尊都得如此,知道么?”
“没事儿,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有分寸的。”
华笙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贺九卿吃饭的动作一顿,胸口又闷了起来,可又怕华笙担心,于是故作轻松道:“我真的没事,师尊不必担心我,我好得很呢,其实我……”
话音戛然而止,华笙已经倾过身来,抱紧了他,大手抚摸着他的肩膀,怎么都摸不够似的。声音又低又沉,“小九,你一定要记住师尊的话,不要任性,好好活着,为师的心,一直都是你的。”
贺九卿手里的筷子,啪叽一声摔在地上。他很艰难的把嘴里的饭菜吞咽下去,两臂环着华笙的腰,第一次放下所有的伪装和防备,放声大哭起来。
他不是没哭过,比这哭得更惨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可这一回,师尊选择了站在他这边,无论如何,已经足够了。
☆、他乃本座道侣!
待贺九卿哭够了,哭累了,才红着脸从华笙怀里爬出来,看着他衣衫处的水滞,十分抱歉道:“对不起,师尊,我把你衣裳弄脏了。”
“无妨,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个。”
华笙现在脾气特别好,莫说弄脏了他的衣裳,就是弄脏他这个人,也不见得他会生气。只不过贺九卿舍不得弄脏他而已。
“师尊,若是事情水落石出了,楚卫定然要死,届时华南后继无人,你还得继续做这个华南掌门。”贺九卿想了想,才道:“我不想师尊当掌门,那样生活得太枯燥了。可也知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身在其位,必司其职,我不要师尊做个无情无义之人,所以,我愿意永远陪你。”
华笙神色微微一凝,很快又掩了去,只笑道:“届时,你就是掌门夫人了,心里可还高兴?”
虽然“夫人”这个词,是用来形容女修的。可贺九卿听了,心里还是一阵雀跃,他扒着华笙的胳膊,昂着脸道:“听师尊的意思,你会召开天下,承认我的道侣身份?”
华笙点头,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
贺九卿爱死这个表情了,当即勾着他的脖颈,一连亲了十几口才作罢。余光忽然瞥见窗外,见街道上远远行来一片白影,定睛一看,为首的不是师忘昔,又是何人!
他赶紧要往边上躲闪,可还是晚了一步。师忘昔眸色一厉,飞身上了高楼,直接破窗而入,浑身都是煞气。
见到华笙居然和贺九卿在一起,还距离得如此之近,甚至连手都牵在一起,当即神色一番剧变,最后才剑指着贺九卿,冷冷笑道:“好啊你,贺九卿,你可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你勾引我弟弟便罢了,现如今居然还勾引自己的师尊,简直不知廉耻!”
贺九卿将手收回,一听师忘昔居然是说他在勾引华笙。当即第一反应就是大松口气,试图把师尊摘得干干净净,于是点头道:“是又如何?我天性如此,师掌门不是早就知道?难不成,你对我也有那种意思,否则做什么每次都盯着我不放?”
华笙蹙眉,瞥了贺九卿一眼,这才面色如常地淡淡开口:“并非如此,他乃本座道侣。”
师忘昔当即一副被雷劈中的表情,连话音都颤了,“华笙,你说什么?贺九卿可是你的徒弟,你怎可同他……”
贺九卿比他反应还大,满脸震惊地望了过来,不敢相信华笙居然这么轻易就承认了。嘴里喃喃道:“师……师尊。”
“事实确实如此。”华笙语气平静,攥住贺九卿的手腕,将他往自己身后一藏,“师掌门,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师忘昔满脸难以置信,剑尖来回指着华笙和贺九卿,最后才咬牙切齿道:“所以,你当初拒绝风语,就是因为你真正爱的是华笙,是也不是?正因为你爱上了自己的师尊,为世人所不容,所以你才拿风语当挡箭牌,任凭他被修真界议论指摘,也要袒护华笙,是也不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贺九卿涩然道:“是我年少轻狂,害苦了我二哥。我原是以为,他只把我当弟弟看待,却不想他……”
“你说得倒是轻巧!”师忘昔厉声呵斥道:“你自己生得这副好容貌,又满口甜言蜜语,风语性格纯真,不谙世事,你便以此欺骗他,玩弄他的感情!你可知,他生前还跪下来求我,说想要带你回千纵山,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承认你的身份!风语对你真心实意,他都要把心掏给你了,可你是怎么待他的!”
贺九卿愕然,他从前的确听师风语说过,想带他回千纵山之类的言语。可未曾想过,像二哥那样清贵无双的少年,居然会为了他,跪下来求人。
可就是这么好的一个人,却落得个伤心断肠,自戕而死的下场!
“我……我当时真的不知。”
师忘昔冷笑:“你一句不知,就算完了?贺九卿,凭什么你能好生活着,我弟弟却要死,你该给他偿命!”
贺九卿猛一抬头,问他:“你的意思是,你想要我死?因为死得是师风语,所以,你要我死?”
“对!我就是要你死!风语是我弟弟,你又算什么东西!”
说着,一剑冲着贺九卿的喉咙刺了过来,华笙伸手一招,青玄剑立马幻化而出,两剑相接,发出“锵”的一声清响,师忘昔不敌,往后退了一步,后背就贴在了窗台上。
“华笙,你就为了一个贺九卿,居然与我兵刃相对?你我十多年的交情,难道比不上一个贺九卿?他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蛊!”
华笙执剑,语气冷淡道:“你不能杀他,否则你定然会后悔的。”
“我只后悔,当初他来千纵山修行时,没把他活剐了,才让他有机会这么糟践我弟弟!”
贺九卿脑子嗡嗡的,鼻间像是有温热的液体流下,他伸手一摸,摸到了满手的鲜血。他有点害怕,下意识地出声唤师尊,唇齿才一张开,鲜血就蔓延出来,顺着下巴一直滴落在地。触目惊心。
华笙惊见此状,一把攥紧了他的手腕,既惊且怒地唤道:“小九!你怎么了?小九!”
贺九卿身子一软,整个人就歪在了华笙怀里,有气无力道:“师尊,我……我不喜欢这里了,你带我走罢?”
“好,师尊带你走。”
华笙微微俯下身来,将他稳稳背了起来,剑指着师忘昔,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让开!”
师忘昔皱眉,似乎也没料到,贺九卿好端端怎么就成了这么一副惨状,下意识地觉得他定然又是在装模作样,在他师尊面前玩弄小把戏。可随即就被华笙的语气挑弄得更加恼火,厉声道:“不让!”
华笙眸色一沉,当即没有任何废话,一剑划了过去,凌厉的剑气立马将师忘昔身上所穿衣袍划破,露出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
“本座让你滚开!”
他一剑斥退师忘昔,背着贺九卿御剑就走,师忘昔捂着手臂追出去几步,最后才恼恨地一甩衣袖,只能暂且作罢。
入眼满是荒野,也不知道这里是何地。贺九卿面色苍白,伏在华笙的肩头,身上难受得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他才要说些什么,鲜血就顺着唇齿往外淌,不一会儿就把华笙的肩膀染透。
“师尊,这里是哪里啊?”
华笙道:“不知。”
他把贺九卿背得稳稳的,一落地就开始寻地方,想要帮小九疗伤。可眼前荒凉无比连个小茅草屋都找不到。
贺九卿又问:“师尊,这里离华南远吗?”
华笙道:“不远。”
“不远是多远?”
华笙脚下一顿,抬眼望苍天,沉默了许久,才涩然道:“十万八千里。”
“师尊,我想回望曦峰了,可我又不想见到楚卫,我恨死他了。师尊,等一切都结束了,你把我藏起来吧。”
“好。”
华笙实在没寻到可以落脚的地方,索性就将人就地放下,让他背靠着树,稍作休息。
贺九卿脸色苍白,鬓发间全是冷汗,唇瓣干裂出几道血缝,形容狼狈,缓缓开口道:“师尊,你伤还没好,就不要老是给我渡灵力,我又不会死的,可我怕你疼。”
“别说话。”华笙两手捧起他的脸,慢慢俯下身去,两人的唇就贴在了一起。
两人周围光芒大盛,灵气环绕,四面寂静无声,唯有这里坐着两个相互扶持的人,还未到穷途末路。
不知过了多久,光芒才渐渐散退,华笙忽然攥着贺九卿的手臂,惊问:“小九,你为何只有两魂六魄?另外一魂一魄去了哪里?”
贺九卿满脸茫然,他穿书第一日,就在这具身体里和原主狠狠打了一架。好不容易才抢到了身体掌控权,哪里还管自己的三魂七魄健不健全。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自己的元神很弱,可却不知竟是丢了一魂一魄。
若非华笙唇齿相依的给他渡灵,就连贺九卿自己也不知道,他原来是个魂魄不健全的人。
可丢失的一魂一魄,到底去了哪里?
贺九卿摇头:“我不知道。”
想了想,很认真的又问,“丢了一魂一魄,我会死吗?”
华笙道:“不会。”
贺九卿大松口气,整个人都疲软下来,靠在树上缓缓道:“那就好,丢了就丢了罢,不会死人就行了。”
华笙贴着贺九卿坐下,将他的头揽在自己的肩上,略低的嗓音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沙哑:“小九,你莫怕,师尊会帮你把丢失的魂魄找回来的。”
贺九卿道:“没关系,找不回来也没事。也许是我出生时就缺了一魂一魄也未可知,毕竟我的身体里只有一半魔族的血统,而魔族不可同仙门通婚,大抵是上苍对我母亲的惩罚,让我做一个灵魂不健全的人。”
“那你可知,你若是缺了一魂一魄,寿命会比寻常人短上很多,甚至不可渡劫飞升?”
“可是师尊,渡劫飞升就意味着要摒弃七情六欲,我不舍得离开师尊,所以,我不成仙。”
作者有话要说:画重点啊,期末要考的,渡劫飞升就必须摒弃七情六欲啊!谁都一样!而且小九是个灵魂不健全的人,重点啊!
☆、要被人揭老底辣~
沐家自十三年前的凤凰台惨案后,一直低调行事,很多年未再出现在众人的瞩目下了。而沐家现任家主沐霜大婚的消息,也如插翅一般传遍整个修真界,一道道烫金的请帖从凤凰台发了出去。
修真界但凡有头有脸的世家,多少都会给沐家几分薄面。因此大婚那日,来人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