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重华垂眸盯着指尖,伤寒怎么就没战胜魏婉儿呢。
很快,魏婉儿也在想,她为什么没死在伤寒里,死了也许就不用生不如死。
哪怕魏太后再心疼再不愿,被‘天花’的魏婉儿还是被移出了宫。
这一出宫,魏婉儿万万没想到接下来迎接她的将会是阿鼻地狱,彼时她正坐在马车上惶惶不安,满脑子都在想,她会不会留疤,会不会死。
在梦里她没遇上这回事,难道是遗漏了,毕竟她做的梦并不完整,就像是谢重华和秦王那一段,她不是后来才梦见的。
想起谢重华,魏婉儿就磨了磨后槽牙,她这一避痘不知道还多久,这段时间皇后和表哥朝夕相处,只要一想,她便觉咬牙切齿。
莫不是这场天花就是为了让自己不能阻止他们,难道谢重华真是老天爷的亲闺女。
不,她不信!
既如此,老天爷为什么要让她回来。
老天爷厚待她补偿她,所以她肯定会好的。
如是一想,魏婉儿奇迹般的镇定下来,她随意地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荒无人烟,顿觉不对劲:“这是哪儿,怎么这么冷清?”
她再不晓得外面的事,也知道皇庄那都是位于水肥土沃的宝地,怎么可能荒凉。
“魏姑娘且等等,即刻便到。”
魏婉儿盯着脸生的侍卫看了几眼,不耐烦道:“即刻是要多久?”
“约莫还要一盏茶的功夫。”
那还能接受,不过魏婉儿还是催促了一句快点,才用力放下帘子。
果不久,大概一盏茶的时间,魏婉儿便觉马车停了,然而出来一看。
“这是皇庄?”
魏婉儿疑惑地看着眼前毫不起眼的宅院。
“姑娘请进。”领头的侍卫笑吟吟的。
不知怎么的,魏婉儿忽然觉得他笑的模样有点可怕,当下忍不住后退一步,“这到底是哪儿?我不信姑姑会让我来这种地方养病。”
“姑娘进去不就知道了。”
“放肆,你竟敢这么和我说话,”魏婉儿色厉内荏,掉头回走,“回宫,我要回宫找姑姑。”
然而为时已晚,侍卫一个颜色下去,便有两个宫女上前制住魏婉儿。
魏婉儿大惊失色:“放开我,你们要干嘛?狗奴才,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你们要是敢胡来,太后绝对不会放过你们,还有皇帝表哥,表哥会诛了你们九族。”
可怜魏婉儿哪里想得到,就是她的皇帝表哥干的好事。
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的魏婉儿还是知道了,因为景宣帝出现在了她面前。
此时,魏婉儿已经被关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整整三天,每天只有一碗薄粥维持最基本的生存。
期间无论魏婉儿如何大喊大叫或者哭泣哀求,都没有一个人回应她,哪怕她打翻了第一天送进去的粥,饿了一整天。
最开始的魏婉儿是疯狂的,直到精疲力竭,她不得不安静下来,蜷缩在角落里,睁大了眼睛盯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总觉得咫尺之外躲着一头噬人的怪兽。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寂静里,清晰可闻呼吸声和心跳声都变得可怕,魏婉儿第一次知道,原来寂静的黑暗是那么折磨人的一件事。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天,两天,一个月还是一年。在这里时间变得毫无意义,魏婉儿已经分不清自己被关了多久,度日如年这个词,原来一点都不夸张。
一线光线透了进来,撕裂黑暗,在度日如年的魏婉儿眼里这一秒变得格外漫长。
直到灯火的光亮争先恐后涌进来,有人进来了。
泥塑木雕一般蜷缩在墙角的魏婉儿终于活了过来,她连滚带爬冲向门口,这一刻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离开这个鬼地方。
孔武有力的侍卫制住魏婉儿,虚弱不堪的魏婉儿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语无伦次地哭泣求饶:“你们到底是谁,我姑母是太后。你们要干嘛,你们说啊,别杀我,求求你们放了我吧,你们要什么我都给你们。”
侍卫不为所动,拎起魏婉儿就走。
魏婉儿心跳快得几乎要破膛而出,不知想到了什么,整个人抖得就像是枝头的落叶,声嘶力竭:“你们要带我去哪?”
拎着她的侍卫却是一言不发。
明明已经虚弱的连站都站不稳,但是魏婉儿一路还是不断地叫嚣吵闹,哪怕没有反馈,她也没有停歇,似乎这样能带来稀薄的安全感。
直到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魏婉儿终于消音,她痴痴望着眼前的人,喜极而泣:“表哥,表哥!表哥,你终于来救我了!”
一身便装的景宣帝静静望着如遇救星的魏婉儿。
带魏婉儿过来的侍卫放开魏婉儿。
虚弱无力的魏婉儿踉跄摔在地上,马上她又手脚并用地爬起来,飞奔向景宣帝,乳燕归巢一般。
景宣帝微一皱眉,侧身避开。
扑了个空的魏婉儿撞在椅子上,疼得眼泪如泉涌,她回头委屈地看着景宣帝,哭着喊了一声:“表哥。”
景宣帝眉头皱得更紧,到这份上了还没琢磨过味儿来,蠢的够可以,蠢的他都怀疑,魏婉儿怎么可能和拥有神鬼莫测手段的幕后黑手有关。
魏婉儿向前了几步,在景宣帝的目光下到底不敢再扑上去,只一个劲儿地流泪:“表哥,你终于来救我了,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过来,他们不给我吃的,我好饿,表哥我想吃东西。表哥,抓我的人到底是谁,他们想干嘛。表哥你一定要替我报仇,把他们也关在黑屋子里。”
景宣帝忽然有那么点想笑:“是朕。”
魏婉儿呆了呆,愣愣地问:“表哥你说什么?”话音未落,眼睛一点一点的睁开,眼角几乎要眦裂。她像是失去了支撑的力量,腿一软,跌倒在地。
景宣帝垂眸,目光平静又凉薄,如针如刺。
一股瘆人的寒意袭上心头,寒得魏婉儿抖如糠筛。
“表哥,为……为什么?”魏婉儿的声音破碎不堪,包含着浓烈刻骨的惊惧。她以为的救星居然就是罪魁祸首,这个事实带来不仅仅是失望还有恐惧,表哥要害她,还有谁能救她,没有了,太后姑母也无能为力。
“表哥,我哪里做错了,你说,我一定改,我改,你放过我好不好,求求你了。”
望着痛哭流涕的魏婉儿,景宣帝摩挲着玉扳指:“旺财。”
魏婉儿哭声一顿。
景宣帝:“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抢旺财,还要我说的再明白点吗?”
魏婉儿只觉得被雷打到一般,眼冒金星,竟然是因为旺财。想起了那一天皇后眼里的狐疑,原来表哥也起疑了。
魏婉儿那不多的智慧终于运转起来,表哥好端端的变成了狗,肯定想弄明白怎么一回事,而她三番两次抢狗……冷汗唰得滚下来,魏婉儿浑身的骨头都开始颤抖,惊惧交加之下,突然眼前一黑,撅了过去。
景宣帝不为所动,彷佛眼前这个人和她毫无血缘关系,目光冷冷地盯着躺在地上的魏婉儿:“弄醒她。”
漫说是晕了,就算是要死了,也得在死之前把肚子里秘密吐出来再去死,他有一种直觉,魏婉儿说的内容至关重要。
第22章皇帝是条狗22
如果有选择的余地,魏婉儿肯定不想说,那是她最大的底牌,是她一飞冲天的倚仗,她做梦都在想着自己和变成狗的景宣帝朝夕相处日久生情当皇后,一旦了,她的美梦还怎么做下去,然她没得选择。
起初魏婉儿还想和景宣帝玩心眼,说自己想要狗是想和谢重华别苗头,为了争一口气。
只她是什么人,景宣帝又是什么人。
魏婉儿被魏太后娇惯长大,养她的魏太后本身就不是什么聪明人,养的魏婉儿城府不深脾气不浅。
而景宣帝从一个母族不显的庶子成为太子,少年登基,跟文臣武将斗法,逐步掌握朝廷大权。
在景宣帝面前,魏婉儿宛如透明人,景宣帝一眼就能看穿她有没有在说谎。
“看来你还没想明白,既如此,那你就再回去想想。”景宣帝语气不咸不淡。黑屋子是武德司惯常的审讯手段,把人往里面关上几天,哪怕是硬汉也得软上几分,后面的审讯便会更容易。
回去?
回哪里去?
回那个黑屋子里?
魏婉儿重重打了一个寒颤,想起那死亡一般的黝黑寂静,吓得面无人色,爬过去抱住景宣帝的腿哭求:“不要,表哥,不要把我关起来!”
景宣帝垂眸,眼神冷如寒冰,不带一丝温度。
被那样的目光笼罩着,魏婉儿就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冷到了骨子里。这一刻,她毫不怀疑,他一点都在意她的生死,哪怕他们之间还隔着一个魏太后。
不知何时出现的侍卫抓住魏婉儿的手。
魏婉儿如被铁烙,尖叫一声,那声音尖锐地不像是人发出来,刺人耳膜至极。
“我说,我都说。”
景宣帝呵了一声,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脱离桎梏的魏婉儿崩溃大哭,哭声里包含着恐惧和绝望。
坐在回宫的马车上,景宣帝的心久久难以平静。他设想了许多,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么一种情况,怎么可能想得到。
一个梦,竟是一个梦。
魏婉儿做了一个梦,于是知道了他变成狗一事,所以她才不择手段地要抢狗。
她想成为梦里的皇后。
皇后。
景宣帝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几缕柔色。
在魏婉儿描述的那个梦里,因为皇后的缘故,他对谢家的态度从一开始的戒备到相信,没了这个隔阂,他和皇后美满幸福。
的确,因为做旺财的这段经历,让他对皇后对谢氏有了更清晰直观的了解,戒备日减,照此以往,大概就会如梦里这样。
魏婉儿说,她的梦是预言。
预言。
一开始魏婉儿还想充先知来着,先知,景宣帝讥讽地勾了勾嘴角,就她,也想当先知。
不过对魏婉儿的梦是‘预言’这点,景宣帝有那么点信。
听起来匪夷所思,然他都遇上附身一条狗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了,还有什么不能接受。
也不知道魏婉儿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有此造化,偏偏蠢而不自知,白瞎了这天赐良机。但凡换个聪明点的人,都能乘风上青天,她倒好,可见天上掉馅饼也得有能力接得住才好,不然只会被砸死。
景宣帝忽然笑了下,也许这是上天掉在他手里的馅饼。
他喜欢魏婉儿的‘预言梦’。
衷心希望魏婉儿的‘预言’会成真,那么他就会多信几分。
可惜,最大的疑惑依旧没有解开。
魏婉儿对他附身旺财一事,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他看的出来,魏婉儿没有说谎,她是真的不知道。
景宣帝不免失望,本以为魏婉儿会是一个突破口,眼下线索又断了,好在也并非一无所获。
景宣帝转了下玉扳指,也许说不上是断了。且留着魏婉儿,留着她继续做梦,说不定哪天她就又梦见有意思的事了。
想起有意思的事,景宣帝微眯了下眼,魏婉儿倒说了一件挺有意思的事。
秦王,陆昭。
秦王与他同年,甚至还比他小了两个月。在血缘上,却是他亲叔,礼法上是他堂叔。
太、祖晚年甚为宠爱秦王生母宸妃,宸这一封号,可见一斑。
若是太-祖再活二十年,这皇位保不准会落到谁身上。□□临终最惦记的也就是这对母子,在病中都不忘将陆昭过继给老秦王,送他心爱的小儿子一个铁帽子王爵,保他一生富贵平安。
而宸妃,殉了葬。
秦王和皇后的事,他在成亲前就知道,先帝并没有瞒着他。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说实话,一开始他心里不太舒服,任哪个男人遇上这种情况都会不舒服。
不过,他并没有反对。
他知道先帝此举的用意,一则为他寻找一强大的助力,他年纪太轻,母族卑弱,在朝上无一亲信势力;二则不令秦王府和谢府连成一线,两家都是威高权重,别看老秦王不理事,可他功绩旧部摆在那,一呼百应不在话下。
成婚后,皇后的反应有些‘没心没肺’,丁点不像心有所属的人,若非那是先帝告诉他的,他都要怀疑是不是确有其事。
人就是那么奇怪,要是皇后旧情难忘心心念念着青梅竹马的恋人,他不高兴。可要是皇后不念旧情了,又觉得她凉薄现实,同样不高兴。
可以说,成婚初期那段时间,他过得略有点别扭。
如今想来,景宣帝不觉笑。
若非喜欢,何必在意。
因为喜欢,所以在意。
不然他何至于因为谢氏辗转权衡,不放心,收拾了便是,可他却一直下不了决心,也没轻举妄动,不就是顾忌着皇后的心情。
如今,他终于可以放心。
倒是秦王,出乎他的意料。
老秦王薨于他登基第二年,陆昭守孝三年。
刚出孝,老秦王妃也薨了,算起来,陆昭如今还在母孝当中。
老秦王在世时,他对秦王府一直是密切关注的,老秦王去后,关注慢慢的少了。据传来的密报上显示,陆昭过着闲云野鹤一般的日子。
宫变。
陆昭宫变。
还真没想到。
若魏婉儿所言非虚。
那么陆昭宫变是为了权力还是……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