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一种模糊不清的刺耳声音从一侧的窗户上传来,接着是玻璃被手指敲击的声响。
扣扣,扣扣。
他等的猫到了。
傅怀转过身去,打开了窗。
寒冷的夜风裹挟着一团黑影滚了进来,台灯照亮了那一团黑影。那是一个有着略长的黑发的男孩,尽管脸上被乌黑的脏物几乎完全遮住,却仍能看出俊朗的轮廓。他身上只挂着几条脏兮兮的破布,完全可以称之为赤身裸体。偶尔暴露在外的皮肤却如同月光一样白皙而柔软。
他熟练地在地毯上打了个滚,原本红色的地毯立刻被染上了一条条的污渍。一只过分丰满的黄猫从沙发后窜了出来,冲着他发出一声凄厉的猫叫。
男孩手指收缩着抓住地毯,俯下身来,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低的警戒的吼声。
黄猫弓起了背,喵喵喵叫着后退缩进了沙发缝里。
“嘘,你们两个不要吵架。”傅怀连忙揉了揉男孩的后脖颈,被人一爪子打开。
“等等,陆言,我是怎么教你的。要先洗澡才能去厨房。”
“喵喵喵!”
“就算你昨天洗了也不行!”
“喵喵!”
“不然今天没有糖醋鱼吃!”
“喵!”
傅怀忽然注意到了他今天走路的姿势有一点不对,就算陆言习惯了手脚并用的走路方式,可是今天他却一直避免使用他的右脚。
“你的右脚踝怎么了?”他问。
男孩轻盈地转向另一边躲开他抓向自己脚踝的手,冲他呲了呲自己的一口牙。
“呜!”
傅怀无奈地从厨房的微波炉取出了一盘已经被切碎且去了刺的鱼块放到了桌子上,当然,还有一双筷子。
陆言蹲在椅子上,用脸将筷子拨拉到一边,埋头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傅怀慢慢地接近他,轻轻地用手安抚般拂过他的后背。
“没有关系的,陆言要乖哦。”
陆言的身子明显一僵,吞了一大口鱼肉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人类,确定他的确不是来和自己抢食物之后才放松下来。
傅怀的手顺着他的背慢慢往下,最后抚摸上了他的脚踝,眉头皱得更紧。
原本纤细的脚踝已经青紫起来,肿成了馒头大小,看上去格外瘆人。
陆言的腿轻轻抽了一下,踢了陆言一脚,终究还是没有什么动作。
“有点严重,你这几天不要出去浪了,乖乖待在家里。我一会给你做个冰敷。听到没有,言言?”傅怀说道。
陆言没有理他,仔细地用舌头舔舐着盘底的汤汁。
傅怀第一次遇见陆言是在小树林的旁边,他按照他的习惯在傍晚带了猫粮去喂他小区里的那几只流浪猫。它们都被他喂得熟了,到了饭点就在周围徘徊不去。但是那天晚上却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陆言忽然从树上跳下来,身姿轻盈得像是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他将傅怀那天带来猫粮都吃光了,几乎什么也没有给那几只猫留下。然后他就蹲在树上舔着手指,狡黠的眼神从傅怀的身上搜刮而过,好像在看他的身上还有没有什么吃的。
傅怀就这样认识了陆言,在最初的惊讶之后,他每天都给他带食物,试图接近他,得到他的亲近。甚至是“陆言”这个名字,也是傅怀给他的。
但是陆言却并不领情,他独立得像是一只猫,享受了傅怀给他带来的食物之后就毫不留恋地转身而去,给傅怀留下一个冷艳的背影。
他以为自己是一只猫。
他就是一只猫。
时间回到现在,傅怀在费尽千辛万苦地做完冰敷之后拖着陆言进了浴室。
陆言是一只猫,所以他对于洗澡的深恶痛绝当然也有据可依,但是这却并不是傅怀放过他的理由。
“你进来,很快就洗完了的。”傅怀声音温温柔柔。
陆言一只手抓着门框冲他喵喵叫,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拒绝进这个可怕的房间。
傅怀家里养的橘猫大黄从他们的身后溜溜达达走过去,发出了一阵只有猫能听懂的嘲笑。
“不行,你太脏了,必须要洗澡,不然今晚不许上我的床!”
“喵喵喵!”
“不,也不能回去睡垃圾桶。言言你难道不想睡床吗?柔柔软软暖暖和和,可以陷下一只小猫咪的床,你可以踩来踩去,拿床单磨爪子哦。”
“喵?”
一个小时之后,当傅怀终于来到了卧室,陆言早就顶着一头被吹得蓬松松的长发,呈现大字型的身子几乎占了他的大半张床。
傅怀躺在床的另一边,陆言在床上翻了个身,将脚踝上被傅怀包扎好的绷带在被子上蹭来蹭去,并且试图用手去撕下来。
傅怀就抓住了他的爪子,冲着他晃手指。
“不可以哦,陆言要做一只乖乖的小猫咪。”
陆言一口咬上了他的手指,立刻就见了血。
“啊呀,这就不乖了哦。”傅怀索性就翻了个身整个压在他的身上,控制住了他的行动。
“喵!”
陆言冲着他挤眉弄眼,一脸凶样。
傅怀却不肯动了,就这个动作保持了一段时间,在他的身下,陆言慢慢地闭上了那双明亮锐利的眼睛。
他睡着了。
翻下身去,傅怀听到陆言那边传来了小小的呼噜声,在黑暗里叹了一口气。
陆言仍然坚持着他的一些习惯,譬如说,坚持用手脚走路,坚持喝水的时候用舌头而不是杯子,坚持不穿衣服,任何傅怀给他穿上的衣服往往都活不过第二天,他会用手和牙将那些衣服撕成布条,然后□□着后背趴在阳台上的阳光明媚处睡觉。
换而言之,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猫。
一只野性难驯的,和那些软绵绵的家猫毫不相同的野猫。
傅怀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陆言还没有醒,他软软地陷在被子里面,呼吸轻柔。
傅怀看着他,确定这是一只很漂亮的猫,他有一身雪白柔软的皮毛,细长的四肢,可爱的面孔。他看起来昂贵又娇气,但是他是一只野猫。
在不惊动陆言的前提下,傅怀慢慢站起身来。
陆言打了个呼,伸出一只手来,五指张合,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傅怀在他的手里塞了一只五彩的毛绒耗子,转身关上了门。
陆言知道怎么开门,但是对于锁上的窗却无能为力。他的脚还没有好,不能出去。因此傅怀在离开之前,特地确定了家里所有的窗都已经被锁得好好的。
他的确在桌子上给陆言留下了今天的午餐,但是他不确定陆言会不会抢走家里的橘猫大黄的猫粮。
但是不幸的是,他的猜想成真了,并且不能出门的陆言不止做了这些。当他晚上回家刚刚开门,迎面就撞上了一只吱吱乱叫的假耗子。
然后冲他丢过来的是一根逗猫棒,磨爪板,还有一大块肥皂。
陆言凶巴巴地蹲在沙发上看他,身上的衣服又成了布条,整只猫的毛都炸了起来。
傅怀举起手来投降,“我错了,言言。我不该把你关在家里。”
“喵喵喵!”
陆言冲他的脸又丢了一只假耗子,并从他没有来得及关上的门缝里挤了出去。
他的动作太快,以至于傅怀甚至抓不住他的尾巴。
傅怀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去收拾一团狼藉的客厅和卧室。
饿了一天的大黄从茶几底下钻出来,整只猫看上去都憔悴了不少。傅怀心疼地给它多加了一把猫粮。
“陪小伙伴玩辛苦你了,大黄。”
陆言似乎是真的生了傅怀的气,一连一个周都再也没有去过他家。甚至傍晚的时候傅怀的定点投喂也不见他的影子。
陆言号召周围的猫都不去吃傅怀的猫粮,傅怀一连几天都无猫问津,不由得怀疑起自己对于猫的吸引力是不是下降了。
直到后来他发现自己投喂猫粮的时候陆言就会大爷一样蹲在最粗的那根树杈子上看他,身后一群猫小弟眼睛圆圆地盯着他手里的猫粮。
他的脚上看上去已经完全好了,这让傅怀放心不少。
“言言?”傅怀轻声唤他,一步步慢慢地走到了树下。
陆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大大的猫眼里面满是王之蔑视。
“我错了,我错了。”傅怀诚恳道歉。“原谅我,为了道歉,我带了小鱼干来。”
他慢慢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根鱼干。
陆言吸了吸鼻子,目光在他的手里聚焦。
“小鱼干,很好吃的哦~只要你跟我回家,之后就有很多的小鱼干……”
他的话还没说完,怀里就一沉,整个人被扑到了地上。手指随即传来一阵湿润的触感,手里的鱼干不见了踪影。
陆言叼着鱼干得意洋洋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带着一群小弟冲向了傅怀的猫粮。
像极了拦路抢劫的坏猫。
也许是觉得今天在傅怀那里找回了面子,于是当天晚上陆言难得光顾了傅怀的家。
“晚上好,言言。”傅怀和他打招呼。
陆言照旧没有理他,冲着厨房探头探脑。
“今天我们吃鱼干哦。”傅怀说。
他拿着一根鱼干将手往前伸了伸,在陆言的爪子要接触到它之前又很快地撤了回来。
“乖猫咪要自己过来吃,陆言是乖猫咪,是吧?”
陆言警惕地往前挪了挪,终于咬住了那根鱼干,但是鱼干浓郁鲜美的味道随即将他俘获,他眯起了眼睛,立刻大嚼一通。
他吃得实在太香了,甚至连傅怀什么时候将一块牌子挂到了他的脖子上都不知道。
那小小的牌子翻转过来,正面写着陆言的名字和一个猫爪印,反面写着傅怀的电话号码。
傅怀满意地看了看那块牌子,在陆言的头上呼噜了一把软毛。
“以后陆言就是一只家猫了哦。”他说。
陆言用他的裤子蹭了蹭嘴,拍了一下他的大腿,示意他给自己下一根小鱼干。
也许总有一天陆言会意识到他不仅仅是一只猫,他对于傅怀,还有着一重更加重要的身份。
但是放弃做一只猫来做一个人也不仅仅是改掉四处流浪奔波,每天按时回家吃饭,再也不能在树上跳来跳去,以及在太阳底下肆意享受温暖的阳光的习惯那么简单。
他要学的还有很多,关于食物的分享,熟练必要的人际交流,真诚的赞美,如何接受一个人类的爱,以及如何去爱他、给予他回应。
他也早晚会明白,当傅怀给他带上那个名牌的那一刻开始,不仅仅代表着傅怀对于他的驯养早已开始,在某种程度上,他也成为了那个人类的主人。
每一次的爱情,都是一次对彼此的精心驯养,它需要彼此的真诚、一次次谨慎的尝试、妥协和足够的耐心。
——
21号世界,治疗完毕。
第23章孤独症
傅怀的治疗笔记:
——
病症编号:A-XIX
世界编号:22
主要症状:陆言缺少沟通技能,社交能力,专注于刻板的行为、兴趣和活动。
危险等级:III
治疗方式:鼓励,劝导和糖。
——
“他从来都不说话,也不喜欢到外面去,不看书,对手机没兴趣,也不看电视。我怀疑他能不能听懂我们说话,但是每当我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就睁着那双大眼睛看着我,好像他能听懂一样。”
穿着浅蓝色防护服的护工指了指傅怀身上的钥匙,示意他将那个放到她手上的储物空间托盘里。
傅怀照做了,同时解下了自己的石英手表,因为突然减轻的重量而甩了甩手腕。
手表在托盘上散出铁灰色的光,和那灰色的托盘融为一体,却也和这蓝色的背景墙格格不入。
这里一扇窗户都没有,尽管傅怀知道墙的背面布满了柔软的蔓生木莲,那些绿色的叶片饱饮了一夜滨海的露水,现在大小各不相同的叶片如钻石一般摇晃着闪烁清晨璀璨的日光,任由风将它们吹来扰去,懒懒地翻出白色的肚皮来。
一种疑惑在傅怀心中渐渐升起。
如果他们这里连窗都没有,为什么要费功夫在墙后种木莲?
“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有时我却觉得他什么都知道。那种感觉……就像是……”在经过金属探测器的通道之后,那位护工用一只辐射检测仪扫过傅怀的身体确保他没有带进任何电子用品。
“对不起,你信教吗?”
“如果走投无路的话,我也许不介意试一下。”傅怀回到。
但是目前他更乐意称呼自己为辩证思维的无信者,这说不准,也许有一天人们顺着自然科学的阶梯走到了尽头的王座,却发现圣人或者神灵早已经在那里了呢?
傅怀穿上了和护工一样的防护服,跟着她走到了最后一扇门前。
在被刷成蓝色的背景墙上,那扇门是雪白的,宛如一朵在高空被狂乱的气浪推来推去,一不小心就会消散天际的轻薄的云。
“你很幸运。”
“谢谢。”
“很多宗教都有这样的说法,譬如受苦受难的耶稣分享自己的血肉来将他们救赎,或者是达摩面壁九年成佛,我不知道这些故事是不是真的。好像总要有些人历经那些折磨困苦才能成圣脱俗。我有时候会觉得这孩子是其中的一个。他来此间,是为了受苦,也是为了我们。”护工推开了最后一扇门,那扇门如同一朵云一样被轻飘飘地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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