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我明天得再去趟药店。”
“买什么?”
“感冒药啊。”
“这病要是得上感冒药有用吗?”
“我是担心你感冒啊。”傅怀滚到他腿上,仰脸看他。“你这种一个月感冒一次的人不应该多注意一点嘛?”
“现在网上的消息已经传开,说这个新性冠状病毒越来越严重。有专家出来辟谣说的确是人传人的,甚至开始说有人因为这个病死了。”陆言戳着微博。
傅怀沉默了一会。
“那要不我明天再买打口罩吧。”
“你不是囤了不少吗?”陆言说道,“就算是要谨慎你这也有点过度了啊,这不官方正式消息还没出来呢。”他揪了揪傅怀的头发,躺在他身边看着他挺直的鼻梁,声音有点软。
“你别都买光了,也给别人留点嘛。”
满城的灯光闪烁如无数颗光年外的恒星,将他们的上下左右团团包围,只有黑暗留在他们这间漂浮在空中的温暖熟悉的卧室里。好像一颗只有两个人的孤独星球。除了彼此,别的星星都离他们很远。
空气的漂浮着的浮尘也落下去,陆言将头靠在傅怀的怀里。
陆言身体感觉不舒服是出差回来的第三天,他的身体起来的时候就没有力气,在喝了点傅怀给他泡的感冒药之后甚至开始干咳起来,此时网上已经开始流传起大量关于新型冠状病毒传染的信息。
他们去医院挂号的时候等了整整一上午,周围全都是带着各式口罩的患者,眼神有的木然有的闪烁,手机屏幕映在被遮住的脸上看不见表情,浓重消毒水的气味也盖不住空气里弥漫开来的恐慌。走来走去的护士带着厚厚的口罩,眼神冷漠而疲惫。陆言悄悄放开了原本拉着傅怀的手,低着头将手塞进口袋里。
医生只给开了药,药店里的口罩、酒精和84消毒液已经被抢购一空,回家之后的那个晚上陆言开始发烧,傅怀把人从被子里拖出来吃药。陆言愣愣地坐在床上,看着傅怀走来走去地倒水,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你怎么不带口罩?”
“我陪你睡觉怎么还要带口罩。”
“那你走吧,我不要你陪。”
傅怀把药放在手心递过去,陆言满满一大口看也不看地按下去。
“你要我去哪?”
“明天要封城了,你现在走还来得及。”陆言灌了一口水,在窒息感逼出的泪水里朦胧地看他。
这意味着从明天起,所有的人都离不开这座已经被瘟疫渐渐占领的城市。
封锁永远都是人类对付病毒最有效的措施,也是人性最大也无可奈何的让步。从第一次传染病开始就有的封锁,人们世世代代隔着那道封锁线相对,里面的人眼神恳求而怨毒,外面的人眼神同情而冷漠。只有这个时候,人们才会觉察,即使人类的历史往前走了几千年,但是当他们面对疾病的时候,还是一样的无力。
“你在这里,你要我去哪里?”傅怀轻声问。“除非你和我一起走。”
陆言摇摇头。
“我们可以开着车走,路上带着口罩不接触任何人。我查好了路线,离开青城之后直接去医院,只要出了城就好了,在这里的话,你可能根本没有办法住院,也没有办法得到照顾。”
陆言把他推出了卧室的门。
那一天晚上,陆言站在窗前到天边泛明,看着长青松在黑夜里屹立挺直如站岗士兵的阴影,他们一起看着楼下的车越来越少,看着人们迫不及待地从这座被他们遗弃的城市里逃离。橙黄的车灯恍然闪过,鸣着喇叭在身后留下一缕袅袅白烟。最后只剩下零星几辆被这浩浩汤汤的车流所遗弃,缩在这城市的角落里无人问津,蒙上了薄薄的一层冷雪。车辙很快就被重新飘落的雪掩埋,于是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余下的灯光也一盏盏灭下去,好像一只只死去的萤火虫,小小的尸体保持着翅膀向上飞舞的姿态被冻在冰里,和这座城市被冰在一起成为标本。这座空荡荡的城市里,最后只有医院和殡仪馆的灯光还亮着,一盏代表着希望,一盏代表着死亡。
傅怀来敲他的门。
“言言,吃早饭吗?今早有你喜欢的燕麦鸡蛋粥。”
冷雪在阳光下闪出亮晶晶的五彩色泽,陆言在窗户上抚摸了一下,感觉到了同样的冰冷。
他忍不住战栗起来,甚至有点想要呕吐的恶心。
“你走吧。”相反,陆言听见自己的声音却很镇静。
“这次我记得放糖了。”傅怀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你不走我是不会出去吃的,你知道我说的是真话。”
他听见衣物摩擦的声响。这应该是有人在他的门外背靠着坐了下来。
“言言。”他从傅怀的声音里觉察到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疲惫和恳求。“你想亲亲我吗?”
“你会被我传染的。”陆言闭了闭眼。
“可是我想亲亲你啊。而且说不定我现在已经被传染了,你开开门好不好。”
“你走吧。”陆言又说道。
“我也得病了,我今早发烧了,39度半。”
“你骗我的。”陆言干咳了一下,晕头转向地拿起口罩蒙在脸上。
许久,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陆言看着门缝里他漏进来的影子,描摹着轮廓,渐渐被翻涌的睡意吞噬。一觉醒来已是下午,窗户上仅剩的一点雪花屑融化殆尽,打开门去看,傅怀已经走了。
空调还在转着放出融融的暖风,陆言没什么力气地靠在门上,桌子上五颜六色的药被分成几小堆,一旁的闹钟压住了字条。厨房里传来燕麦粥的香甜味,手机恰到好处地响了一声,是傅怀的短信。
“我在我们小区的一家酒店里找了地方住,早饭和午饭在厨房里。燕麦粥还是热的,牛肉放到了微波炉里,中火五分钟。言言你把门反锁上,有人敲门不要开门。晚上的时候我去给你送晚饭。对了,记得吃药。”
陆言想也不想就拨了视频电话过去,接起来入眼却是一片模糊的蓝色。
“言言,下午好。吃午饭了吗?”傅怀带着口罩,眼睛眯起,眼下显出的折纹被视频压缩得分外可爱。
直到很多年之后,直到时间瘸着腿不快不慢地将他们抛在后面,直到陆言终于被诊断痊愈出院,小心翼翼地将带着口罩的脸贴在他爱人的手心,直到那些争吵和悲伤在老相册里模糊了原本的样貌成为美好回忆,不得已的分离和渴望融进了那个时代的悲欢离合为其增彩,真诚的奉献和卑劣被下个时代的人们认真审查裁决为善行和罪恶下了判定书,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前缀被去掉,冠以更加正式的名称作为乙类传染病和非典并列进入令医学生怨声载道的厚厚的新版传染病课本。
直到冰冻这座城市的漫天雪花再次融化,离开的人们记起了被他们遗忘的家园,外面的人们再次记忆起了这座城市曾经的繁荣和美丽。他们记起了这里死去的无数的小小的萤火虫,它们有的在这里出生,有的从别处飞来,最后耗尽了光和热,死在了这座远离家乡的城市。直到他们记起了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夜晚陆言曾经注视过的矮矮的长青松,它如今抖落了一身雪花,在融融春日里迸出醉人的新芽。
陆言记起了在他醒来的下午见到的那片蓝色是傅怀隔着冰冷的屏幕和口罩,给了他一个温热的亲吻。
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座冰封的城市已经开始融化了,最起码在他的心底是这样。
“下午好。”
他拿着手机去厨房里找勺子,燕麦鸡蛋粥还是温热的,刚好入口。
——
23号世界,治疗完毕。
第25章睡美人
傅怀的治疗笔记:
——
病症编号:C-II
世界编号:24
主要症状:嗜睡,突然而没有症状的入睡,睡眠中清醒时举止异常,神志恍惚。
危险等级:III
治疗方式:一个吻。
——
尖啸的黑蝙蝠拖着长长的影子,从陆言的眼前划过。
波纹一道道泛起,无数白色的光点在他的视网膜上倏忽留下线条,有的横着,有的竖着。那横着的竖着的勾成了一张一闪而逝的巨网,扩散开来,越来越大,越来越浅。但是当他认真去看的时候,那却是一片虚无的黑暗。越是想看,就越是什么都看不见。
黑色浅浅地罩着他,仿佛一层被稀释过的油墨水,沉在水底的他却无力吹开。
“言言。”他听见有人在叫他,声音有一点急促。一种温暖柔韧的触觉从他的脖颈下传来,还有一种淡淡的甜香味,他被人抱了起来。
橘子奶油的味道让他在那人熟悉的怀里蹭了蹭,然后任凭无所不能的睡魔将他俘获。
可惜吃不到傅怀做的橘子奶酥了……他有些遗憾地心想。
这是他的最后一个念头。
……
傅怀把盘子放在床头,站在床边看着他的睡美人静静地躺在床上,微微侧着脸陷在枕头里,睡得很沉。双手放在胸前,右手紧紧地攥着一个被角。
他呼吸的声音很轻,轻微地好像是一只蝴蝶扇动它的翅膀尖落在花上,忘了离开。傅怀曾经多次从睡梦中惊醒,以为自己身边的人已经忘却了呼吸,直到他颤抖着身子将头贴在陆言的胸口,才在那规律而执着的心跳声里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没事的,他只是睡着了。
但是并不是每一个沉睡的公主,都会遇上真爱的王子。可就算真爱之吻落下,任性的公主却也不一定会醒来。陆言也是这样子,他清醒的时候可能随时睡过去,但是沉睡的每一刻都可能突然睁开眼睛,恢复他作为陆言的意识,再次对傅怀说早安。这已经是陆言这两个月的第二次猝不及防的入睡了,上一次他只睡了三天,所有傅怀这次做好了要等很久的准备。
他一直都很有耐心,因为他知道他一定会醒过来。
傅怀摘下了手套,在黑发的爱人额头上落下一个浅浅的亲吻。
“晚安。”他的声音很轻。“好梦。”
他走进了陆言的画室,宣纸上的画只画成了一半,一只绿背黄腹的杜鹃悬在枝头上,只有半截的爪子悬在空中。圆亮的眼睛向上撇去,好像带着浓重的不满一样瞪着傅怀。
“等你的主人下次醒了再画你。”傅怀捡起了地上的画笔,用画布把它盖了起来。
他又烤了一碟奶酥,去餐厅吃了午饭,喂了猫,然后回到了卧室,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对着陆言读他最新追的悬疑小说的更新。下午温软的阳光印过纱布的窗帘投进来,落下一片闪烁的星点。傅怀整理了一下陆言的被子,用手背试了试他的脸上的温度,关了窗。
陆言醒来的时候是深夜,一双湿润而漆黑的眼睛茫然地张开。他盯着身边的傅怀看了一会,自己去了洗手间。
“言言?”被惊醒的傅怀拖拉着拖鞋下床。
他不清楚陆言是真的清醒了,还是处在那种半梦半醒的类似梦游的状态。如果是前者,那他得去厨房准备吃的,如果是后者……他还得去厨房。
陆言带着一身湿热的水汽毛茸茸地冒出头来,身上柔软的蓝色睡衣在膝盖上晃荡,他吐出嘴里的牙刷对着傅怀的胳膊咬了一口。
傅怀立刻从还没有彻底清醒的梦境里醒来,知道陆言这是被饿醒了。
“等等,言言这个不好吃。”
陆言没听他的,又顺着他出血的伤口舔了舔,像是在吃糖一样,嘴唇中间沾了一点红。
“饿了吗?”傅怀纵容地摸了摸他软软的头发。“有别的吃的哦。”
他从厨房里取出今天做的奶酥,看着陆言坐在桌前,一口一块吃得很香的样子。
只是吃着吃着,陆言的眼睛又慢慢合上了,身子也开始前后摇晃起来。
“也喝点水。别光顾着吃。”傅怀给他递了一杯胡萝卜汁过去。
陆言接过去只尝了尝味,就吐了出来,眼睛也睁开了,眉头皱巴巴地跪在地上在房间里翻箱倒柜。
傅怀自己端着杯子老神在在,看着他好像找不到尾巴的兔子一样遍地转圈。桌子的边角和柜角上都已经包上了柔软的垫子,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因此他并不担心陆言会伤到自己。
“没有了,你柜子里藏的可乐我倒掉了。”他抿了一口胡萝卜汁,翘起了二郎腿。“桌子下面的橙汁被我做蛋糕了,葡萄汁上次你睡着的时候我帮你喝掉了,你以为睡个觉就可以光明正大挑食了吗?这是不可能的,就算做梦也不行……”
黑发的少年找了一圈自己的宝贝没找到,愣愣地坐在地上红了眼,对着傅怀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
“哎哎哎,言言你不讲道理啊。”傅怀这才慌了神,从椅子上蹦起来把人抱在怀里安慰。
陆言哭得一点都不出声,咬着嘴唇眼角泛红,长长的睫毛湿淋淋地在傅怀的下巴上刷,猫眼里一睁就满了水,再一眨眼泪就掉下来,顺着他的脖子滑到傅怀的胸口上,在把他俩的睡衣都湿透了。
“好啦好啦是我不好。”他拍着陆言的后背,“我不该倒你的可乐。”
觉察脖子被人用犬牙咬了一口,他语气便又软了几分。
“做蛋糕不该用你的橙汁。”
脖子上的力道渐渐加重,有人在上面轻轻磨牙。
“不该让你喝胡萝卜汁……我忽然想起来,冰箱里还有糖浆。”傅怀终于投降。
成功骗到了糖浆水的陆言躲在傅怀的怀里小口小口地啜着,一边哭一边喝,喝上两口还要咬一口傅怀的脖子。倒不是很疼,但是傅怀觉得脖子痒痒的,牙根也痒痒的,自己又摸不到,最好也抱着个什么,找个什么东西磨磨牙才好。
他当然不敢咬陆言,怕一咬就化在嘴里。
偏偏陆言却不知道,糖浆还没喝完他就睡着了。
傅怀小心地将睡着的陆言手里的袋装糖浆拿下来,给两个人都洗了澡,睡着的陆言很乖巧地被他摆弄,细长柔软的四肢收在浴缸里,任凭傅怀的动作,宛如一盆被主人换水的纤弱水仙花。重新给两人换上新睡衣的时候天边已经放出第一缕明光,陆言在这样一个好天气里沉沉地睡了过去,窗帘被满满拉上,中午骄人的阳光也没有打扰他的沉眠。
对于陆言来说,睡眠远不是一种放松和大脑的适当休憩,那更相当于一种牢笼和折磨。
他有时觉得自己被困在一个黑色的牢笼之中,真正的世界和他隔着一个可以随手戳破的肥皂泡,那不透明的奇异肥皂泡在外面的光下显得五彩缤纷,光辉灿烂,但是他蜷缩在中间的一丁点黑暗里,瑟瑟发抖,因为某种巨大的恐怖而不敢动弹。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