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看张氏,又看看俞依依,苦笑一声,重新闭上了眼。
“老爷,认命吧,一家人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好。”张氏柔声劝道。
俞在铭摇摇头,不好,一点儿都不好。
他算计俞轻替嫁在先,在万家村暗杀俞轻姬宴在后,脸皮早就撕破了。
武国的官场,已经没有他的一席之地。
多年经营化为流水,他怎么能好得起来?
张氏了解他,知道他去大燕关必不会对俞轻等人袖手旁观。
但俞轻既然肯救她的依依,就应该也能原谅俞在铭。
她让婢女倒了杯热茶,放在炕几上,说道:“老爷,太子妃法力无边,绝不会同你我一般见识。再说了,皇上都能放得下,老爷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是啊,爹爹。”俞依依也开了口,“女儿从准太子妃降到准王妃,现在是个退过婚的民女,活成了人家茶余饭后的大笑话。可那又怎么样呢,女儿觉得,没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的了。”
不过几天功夫,她清减不少,清澈明亮的杏眼甚至有了些许沧桑。
俞在铭把脸别到一边,用被角拭去满溢出来的眼泪,问道:“依依以后可能连个好夫家都找不到了,不怨吗?”
俞依依垂下头,“怨也改变不了什么,爹爹,只要你好好的,女儿就是不嫁,也能幸幸福福地过一辈子。”
俞一皓道:“父亲,长姐虽然性子孤拐,却也不是不近人情、赶尽杀绝之人,日后到底如何尚未可知,但就现在来看,大姐夫继位是件好事。”
他在雁山书院读书,书院中颇多民间才子,对武国时局大多有着更清醒的认知。
皇上和太子德不配位,官场腐败民不聊生,所有这些读书人早有定论。
而姬宴俞轻以一己之力,夺回武国所有沦陷土地,不伤一兵,不亡一民,还解决了农桑诸多环节中的重要一环,声名鹊起,继承大统实至名归。
俞在铭长叹一声。
他在宦海挣扎十几年,读书人看到的东西,他也看得清清楚楚。
姬宴幼年失怙,却能从俞皇后的铁腕下活下来,肯定比姬易睿智能干。
但谁让姬宴没娶依依呢?
苦心经营数年,一朝就被姬宴拿了去。
如今姐姐出家,女儿退婚,他的官位即将不保,唉……
他叹了一声,到底坐了起来,端起炕几上的茶杯,一饮而尽,“夫人去准备些膳食吧,我饿了。”
“诶!”张氏大喜,赶紧出去张罗了。
俞依依从俞在铭手里接过空了的茶杯,递给下人再去倒,娇娇地说道:“我家爹爹就是豁达。”
门刚关上,有风吹进来,烛火摇曳着,映在她雾气朦胧的眸子里,有一种别样的凄楚。
俞在铭有几分心疼,也有几分释然,凑过来拍拍她瘦削的肩膀,“是爹爹无能,给不了你们更好的。”
“爹!”俞依依靠在他的胳膊上,“我们不想要更好的,只想一家人好好活着。”
……
西城别院。
几个年轻人围在八仙桌旁吃火锅——火锅是微澜界的传统吃食,非武国所有。
俞轻在系统里做了个鸳鸯锅,一半辣一半不辣。
大白菜、干豆角、羊肉片、猪肉片、蘑菇、粉条等……零零总总摆了一桌子。
红的辣锅先开,咕嘟咕嘟冒着泡。
俞轻拿起筷子,“怕辣的再等等,我先开动啦。”她美滋滋地捞出几片羊肉,放到俞一帆的盘子里,“哥,你先试试?”
“你我是孪生兄妹,说话大胆点儿。”俞一帆得意地瞥了姬宴一眼,夹起肉片放进嘴里。
俞轻从善如流,“好,哥你多吃点儿。”她又给他夹了几片。
装不过三秒。
“唔……”俞一帆蹙起眉头,觑起眼睛,鼻子被嘴挤起来,帅帅的脸皱成了一团。
“喝水,师兄快喝水。”姬宴递过来一杯茶水。
俞一帆辣得不行,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水是热的。
辣的碰上热的,辣的就更辣了。
“你……”俞一帆想发火,顾虑到姬宴的身份,只好忍了。
“师兄不怕辣,可以大胆的喝点儿热水。”姬宴调侃着,从辣锅里夹起两片肥厚的羊肉,放在俞轻的盘子里。
“……”俞轻起身给俞一帆倒了杯凉开水,嗔道,“殿下学坏了。”
姬宴夹起一片辣的白菜,细细咀嚼,咽下去,笑道:“人性本恶,坏是与生俱来的,还用学吗?”
俞一帆哼了一声,“妹妹,哥想吃不辣的。”
“好。”俞轻贴心地换了双筷子,给俞一帆夹一筷子不辣的羊肉。
俞一帆朝姬宴做了个鬼脸。
姬宴笑着摇摇头,也给俞一帆夹了一片不辣的白菜,“师兄多吃点儿。”
“哈哈哈,好,这还差不多。”俞一帆满意地吃了白菜,端起酒杯,在姬宴的杯子上用力撞了一下,“师弟,我二叔肯定哑了,可其他大臣呢,万一跳出几个不识时务的愚忠之徒怎么办?”
姬宴捏起酒杯喝了一口,说道:“那就罢免他。”
“殿下英明。”魏智飞点点头,“有些老顽固总以为武国没他们就不行了,真真是井底之蛙。”
他也端起了酒杯,“殿下旗开得胜,可喜可贺,当浮一大白。”
姬宴习武以后,食量、酒量都有所提升。
俞一帆、魏智飞敬完,小酒盅里的酒也空了。
小圆子上前斟满。
姬宴举起杯,对俞轻说道:“太子妃立下不世之功,我敬太子妃。”
说完,他先一口干了。
“啪啪啪!”俞一帆抚掌笑道,“师弟痛快。”
姬宴干了,俞轻不好不喝,也畅饮了一杯。
她亲自给姬宴满上,说道:“得天下容易,治天下难。如今武国贪腐成风,百姓民不聊生,可谓千疮百孔、百废待兴,这些就全靠殿下操持了,比起殿下,我做的这些算不得什么。”
“唉……”姬宴故作愁苦,说道:“如此重的担子都压在孤王身上了,孤王实在力不从心,咳咳咳……”他如老朽一般地咳了起来。
众人大笑。
魏智飞见俞家兄妹没大没小没尊没卑,也放松了不少。
他拿着酒壶,亲自给大家倒了一回,笑道:“都说治大国如烹小鲜,殿下智计超群,定能得心应手。”
姬宴朝他举起杯,“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武国二十七省,幅员辽阔,只有齐心协力方能善始善终,魏三哥,我敬你。”
魏智飞有些激动,赶忙端起酒杯,表态道:“殿下放心,微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二人又干了。
“表姐,表弟敬你。”俞一帆把一旁看戏的沈清拉了进来。
席间就此热闹起来,你敬我我敬你,喝到二更时分才散。
俞一帆和魏智飞喝得烂醉如泥,被几个小厮抬了回去。
沈清矜持,还算清醒,被两个丫鬟扶回去的。
姬宴住在这里,不用走。
人还趴在八仙桌上,捏着小酒盅贴着桌面往前推,转过盘子,转过碗,千里迢迢地赶过去,跟俞轻的酒杯轻轻一撞,道:“爱妃,我敬你,敬你。”
酒多了,他的脸也越加白了,漂亮的桃花眼有了水汽,雾气蒙蒙。
小圆子上前抢下酒杯,劝道:“殿下已经多了,不能再喝了。”
姬宴坐直身子,食指点着他的额头说道:“我没醉,我真没醉,我还能喝呐。我要跟爱妃喝上一百杯,过上一百年。”
俞轻酒量一般,神识超强,所以是唯一一个头脑清醒的。
然而清醒不等于没有醉意,她明显感觉到身体飘了,话多了,周遭的一切听不入耳了,像被一道屏障隔在外面。
她撑着桌子站起来,说道:“殿下,不早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明日我们再喝。”
“爱妃,你醉了吗?”姬宴突然起身蹿过来,一把将俞轻搂到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爱妃不胜酒力,我送爱妃回去吧。”
俞轻正要说话,就见姬宴飞快地扭过头,干呕一声,随即勾着她往小圆子那边倒。
“殿下小心。”小圆子反应不慢,将他们扶住了。
俞轻站稳脚跟,顺势架住他的胳膊,吩咐小圆子:“走吧,送殿下回房。”
姬宴耍赖似的把胳膊从小圆子手里抽出来,认真地摆摆手,“我不回……不回,我还要跟爱妃再喝几杯呢。”
俞轻无奈,“回你房间喝,好不好?”
“好,那太好了。”姬宴搂着俞轻,把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她身上,对小圆子说道,“我用不着你,你去厨房,让他们做点下酒菜。”
小圆子没动,看着俞轻。
俞轻眨了眨眼,示意他哪儿都不用去。
小圆子明白了,说道:“好,殿下先回房,奴才马上回来。”
姬宴住东次间,走两步就到了。
俞轻把他安置在热乎乎的炕头上,又亲自给他脱了靴子。
“爱妃也上来吧。”姬宴笑嘻嘻地拍拍身边的炕被,“快点儿快点儿。”
俞轻拒绝,“王爷先躺着,我去厨房看看,准备些……”
姬宴扯住她的袖子,可怜兮兮地说道:“爱妃不许走,陪我。”
俞轻无法,只好在他身边坐下。
姬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红唇,凑过来说道:“爱妃好看,我想亲。”
“你醉了,我这就走了。”俞轻脚一抬就要下炕。
“不许走。”姬宴扯住她的衣服。
俞轻双脚抬起还未着地,重心不稳,被他这么一扯,登时倒了下去。
她正要起身,就见姬宴的脑袋低了下来,薄唇越来越近,不由心脏狂跳,大脑一片空白。
待回过神时,姬宴的舌尖已经无师自通地穿越她的屏障,与她的勾在了一起。
温润的唇、灵巧的舌,交缠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知觉。
俞轻从抗拒变成了沉迷,而且还积极主动起来,双手搂住了姬宴精瘦的腰……直到感觉到姬宴的异样。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喂!”俞轻把某人探到胸前的手拉了下来。
姬宴不依不饶地又放了上去,嘴巴凑到她的耳朵上咬了一口,小声道:“爱妃,我想要。”
床笫之事是夫妻义务。
俞轻犹豫片刻,到底尊从了内心的欲求,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好,我们先洗漱沐浴。”
这就是答应了。
那么多酒没白喝!
姬宴振作了几分,在俞轻唇上又是一啄,然后坐起来,正要吩咐小圆子准备洗漱的热水,就见阿白蹲在炕几上,虎视眈眈地瞪着他,虎眼凶光四射。
他呆了一下,说道:“非礼勿视,这般浅显的道理阿白不会不懂吧。”
俞轻大为尴尬,她一时上头,竟忘了阿白还在系统里。要知道,这家伙就是在里面也能知道外面的动静啊。
如此,她和姬宴岂不是要当着它的面表演敦伦之事?
那可不成!
姬宴也猜到这一点了,“爱妃,这要怎么办?”
阿白看着他的某处,道:“有我在,你们就别想办。”
姬宴侧过身,挡住尴尬部位,质问道:“凭什么!”
阿白“喵嗷”一声,“就凭你们避不开老子。”
它说的是实话。
姬宴道:“阿白,你得讲道理,我和轻轻是夫妻,夫妻之间做什么都是正常的,等将来你有了妻子……”
阿白“喵嗷”一声,传音道:“老子才三百二十岁,尚在幼年期,离发1情早着呢。你们才十几岁就想交、配?要不要脸呐!”
光明正大的床笫之事,咋就成不要脸了呢?
姬宴和俞轻红着脸,面面相觑。
俞轻想了想,说道:“在微澜界,结成道侣大多在筑基以后,修真者的年龄至少在二十以上,不然咱们就等等吧。”
姬宴明白了。
俞轻还不满十六岁,阿白这是忠心护主呢。
他点点头,“好,我听阿白的。”
阿白大获全胜,扬着下巴消失了。
俞轻也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小圆子踅了进来,“主子,怎么了这是,不是要那什么吗?”
姬宴靠着火墙,思索片刻,说道:“不那什么了,呵呵。”他诡秘地笑了两声。
小圆子见他笑得吓人,以为被俞轻拒绝了,也不敢多问,麻溜地准备热水去了。
……
广安帝要禅位的消息迅速传遍朝野。
京城哗然。
有人说姬宴不知进退,仗势欺侮圣主。
有人说姬宴俞轻本就是谋反,广安帝禅位必定受到了威胁。
只有一小部分人说,姬宴俞轻于武国社稷有功,做那个位置光明正大,理所当然。
尽管舆情对姬宴不利,但每日来别院递帖子求见太子的官员络绎不绝。
姬宴为收拢人心,挑着见了一些官员。
俞轻则买了不少粮食、棉衣、肉菜,往平原关走了一趟。
她这趟一为安抚边军,二为赈济灾民,一去一回花了不少时间。
回来时,广安帝和姬宴的禅位大典已经进行完了。
姬宴入主乾清宫,年号建明。
俞轻的飞器在乾清宫正殿前面落了地,小太监见是俞轻,倒也没怕,行了个礼,跑进去通报了。
俞轻没等通传,径直进殿。
姬宴不顾几个大臣还在,急急迎了出来,牵着俞轻的手说道:“皇后辛苦了。”
俞轻在他手心上捏了捏,笑道:“并不辛苦,我是不是打扰皇上了?”她同俞在铭点了点头。
姬宴不罢免俞在铭有两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