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譬如某年某月某日,白莲会奉上灵根者数十人,皆被棒杀、挖出灵根……
整座平京城忽然沸腾起来。
谢彰气得心口绞痛,再喝道:“九郎!”
谢九微微颔首,提起徒妄剑……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雪白剑光挣脱锁链束缚,正正击打在黑白变幻的长剑身上。
谢九动作一顿,平静无波的眼眸对上那人温润含笑的面容。
“又是你。”他说,“总是你。”
卫枕流微笑道:“我却不记得曾与你会面。但你伤了师妹一次,便休想在我面前伤她第二次。至于第一次的账……”
青年明净如玉的额头隐有血色花纹闪现。
他含着微笑,满眼煞气:“便算是我们之间不死不休的血仇。”
谢九静静地看着他。
忽然,他唇角勾起一丝冷冷的、嘲讽的笑。
“愚蠢。”
话音未散。
平京城忽然再次震颤起来。
这时,谢蕴昭刚刚念到:“……定安五年,沈家杀平京卫氏世仆卫明理,以其灵根移植于沈氏嫡子沈越身上……”
于是怔住。
就在这个时候,天地震荡。
像是有谁拿一把巨剑,在外面重重劈砍平京大阵,于是让整个城市都颤抖起来。
轰、轰——
喀啦啦啦啦啦——
天空碎了。
与方才卫枕流到来之时不同,这一次……是整个太极图案都消失了。
从天上的纯黑到地面的雪白,连同两道连接天地的黑白光柱,全都像褪去的海潮,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谢九还飘然在半空,手执徒妄剑,脚下一轮旋转的黑白太极图案。
卫枕流心中一紧,顾不上他,只说:“师妹!”
谢蕴昭却有些茫然地瞪大眼,呆呆地看着天空。
天空中有什么?
一轮明月,满目繁星。
还有什么?
还有众多衣袂飘飘的世外仙人立在上方,驾雾腾云、衣袖当风,再踏一道艳艳剑光。
为首之人散着长长黑发、披着华丽鹤氅,赤足踏在仙鹤背上,正用一种新奇的目光看着谢蕴昭。
“哎呀,阿昭,多日不见了。”
北斗掌门笑眯眯地说:“你这是在做什么呢?知道师叔要来,特意搭个台子欢迎我么?真是好孩子。”
他背后却有人没好气道:“王掌门莫要开玩笑。这平京大阵杀气腾腾,怎么看可都不是欢迎我们的样子。瞧你家小辈浑身狼狈,必定是被欺负了。”
危局之中忽见师门来人,本该是大好事。可不知怎么地,谢蕴昭却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掌门师叔……”她问,“你们怎么现在就来了?你们是收到了我的飞书传信,才来救援的么?”
“飞书传信?”掌门歪头想了会儿,“我什么都没收到。不过我之前在群仙会那头,兴许门里有,我漏下了。”
“那……”
“当然是为了洛园花会。”
“可洛园花会不是在下个月月初?”
掌门懒懒道:“惯例是要提前一些过来的。”
他旁边不知道哪个门派的长老,狠狠瞪了他一眼,对谢蕴昭说:“小友,别听你们王掌门扯七扯八!你必定是遇到事情了,是不是?怎么回事,你现在在做什么?”
“——好叫诸位道友知晓!”
郭衍一步踏出,对掌门一稽首,慷慨激昂:“这平京世家竟然和白莲会勾结,滥杀有灵根的凡人,用邪门歪道吞噬凡人灵魂,以占有他人灵根!为了防止恶行暴露,他们还布下平京大阵,不仅诛杀我北斗仙宗在平京的众位弟子、遮掩消息,更是要待七月初洛园花会召开,好将我仙门中人一网打尽!”
“什么?!”
“竟有此事?!”
这回炸锅的成了众位修士。
郭衍又道:“好在还有这位谢蕴昭谢师侄。是她冒着危险,蛰伏京中,以一己之力取得重要罪证蝴蝶玉简,现下正是在揭露世家罪行!”
“哦?这么说来,谢小友此举真乃是功德无量。”有前辈修士肃然道,“既然如此,还请小友读完玉简,好让一切得以沉冤昭雪。”
他轻轻一伸手,再一翻手掌。轻描淡写间,下方列阵的玄甲阵便土崩瓦解;众玄甲纷纷跪倒在地。领头的王玄将军则吐出一口血。
王玄单膝跪地,一手撑着天阳剑,悄悄瞥一眼半空中的谢九,便沉默地低垂头颅。
谢蕴昭看着天上的师门、同道,再低下头,看下方纵横笔直的街道。
天上是修士,地上是凡人,而离她最近的地面上……是一个个如临大敌的世家中人。
莲华台上金莲绽放光明,清净慈悲,光明正大。
[本系统温馨提示受托人……]
她一咬牙,继续念出蝴蝶玉简中的内容。
“定安六年……”
……
地面上。
谢彰僵硬地站立在原地。
沈静思踉跄一下,喃喃道:“修仙者竟然来得这么早?我们发出的请帖让他们最早六月十五过来,他们怎么现在就来了?今天不是才六月七日么?”
众人相对无言,心中对谢家生出怨愤:谢彰此前那般信誓旦旦,居然连修士降临的时间都判断错了!
沈老太爷还算镇定,冷笑片刻,说:“大势已去,准备断尾求生吧!那玉简的事迹都有谁参与?将谁推出去领罪,你们可打算好了?”
到底他德高望重,一发话,众人便回过神,开始着手布置。
现在局面虽然难堪,可也不是无法收拾。但这一回,大家必定要忍痛割舍不少家族人才,再舍去不少灵石赔偿给仙门,才能换得相安无事了。
不由地,一道道控诉的目光就刺向了谢彰。
沈老太爷抓住时机,又不阴不阳地说:“佑之啊,这一回我们每家都须舍去心头肉……可在你这领头的谢家,是不是更该担起责任?”
谢彰微微一震,已是明白,心头却是万般不舍。
然而,其他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也纷纷劝告起来。
谢彰沉默听着,脸上掠过狠色。他盯向沈老太爷,沉声道:“沈佛心临阵叛变,更是难当大责!若让我舍去九郎,往后平京大阵谁来主持?”
沈老太爷神在在说:“我家阿越就不错。”
“一个修道不过一年的小儿!”
“焉知不是又一个十年神游?”
“……我做不到。”
这道忽然插进来的声音年轻、有些稚嫩,满是失魂落魄和震惊惊恐。
沈老太爷一怔,连忙回头:“阿越?!”
只见下京区的废墟中,竟是站着许多年轻人,而中间那面色苍白、神情几近崩溃的——不是沈老太爷寄予厚望的沈越又是谁?
“我的灵根竟然……你们居然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杀了无辜的人,还让我吞噬了他的灵魂……”
他跪倒在地,重重锤击地面:“我这一生都无法得到安宁——啊!!!”
和他差不多表现的还有其他一些年轻人。
这竟然都是苍梧学院的学子,还有一些是领命入伍的士兵。他们都自以为得天厚爱,天生灵根,谁知道现在听高台宣读,才知道自己的“天赋”根本是罪恶的果实?
能够移植灵根的人都心性纯良。因而家族里从来瞒着他们,否则坏了心性,就是勉强移植也难有成就。
沈老太爷额头冒汗,试图安抚:“阿越,阿越!振作起来!这是为了家族兴旺,是为了天下长久的安宁……”
“狗屁安宁!”
有人恶狠狠道。
“……六郎!”这次震惊的是卫廷尉。他指着儿子:“我分明让你在家禁足,你怎么……”
卫六郎昂首站在夜色中。他衣摆有泥土,脸上还有点青紫,像是几天前挨了揍,又被关禁闭不让洗澡,所以搞得浑身汗臭。
但他仍旧昂着头,愤怒地盯着父亲:“七年前,是你将阿兄拿去做了交换!我回来质问你,你却反而让我闭嘴。父亲,你作为这平京世家的鹰犬,良心可还能安稳吗!”
“你……!”
“你们都是些根子上腐朽了、烂透了、无可救药之人!”卫六郎痛斥道,“我等绝不会与你们为伍!如果世家昌盛的代价就是不停残害无辜,那就不要世家更好!”
“黄口小儿,知道什么!”
现场一片混乱。
谢彰站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太阳穴突突跳着疼。
“——好了!”
他忽然大喝一声:“吵吵嚷嚷,有何助益!十一郎!”
“是,家主。”谢怀从阴影中踏出半步。
“你可能让我等顺利脱身?”
谢彰问的是谢怀那“安排命运”的天赋神通。
谢怀摇摇头:“来的修士太过强大,我无可奈何。”
谢彰闭了闭眼,颓然叹息一声:“那么……叫九郎过来吧。”
他身边的妖仆闻声而动,向空中发出传音。
谢怀抬起头,一双大得过分的黑眼睛盯着谢彰。他轻声问:“家主……您难道要舍弃阿兄么?”
谢彰负手,仰头闭目,再长叹一声。
“无可奈何。”他面带疲色,“玉简中只记载了桩桩事件,没有多少确定的姓名。但是,各家势必要舍一个重要之人,才能担下这泼天的罪责……我谢家除了九郎,还有谁呢?”
阴郁瘦弱的青年一点点抬起头。
“为何不是家主去?”
“大胆!”这是妖仆的呵斥。
“什么大胆?”
谢九从空中降下,漠然地扫了一眼在场众人。
谢彰摆摆手,觉得很荒谬,竟有些笑出来:“无事。九郎,要委屈你了。”
谢九看着他。这个面带疲色却仍不失风度的男人是谢家的家主,也是数十年来真正掌控平京大权的人之一。
而其余掌权者……
王,沈,郑……
都在这里了。
他点点头,对谢彰说:“不委屈。”
街道另一头,沈佛心抬起头看来一眼。
两人目光一碰,又再次分开。
……
莲华台上。
谢蕴昭已经读完了最后一件罪行。
师兄站在她身边,静静地陪着她。
玉简不算很长,因为几十上百人常常可以死在半句话里。生命如微尘,死后也不过几点笔墨。
她感到些许悲凉。
而且,在这桩桩件件的记录里,她并未找到家人的性命。
也就是说,她的亲人遇害,并不是因为她身具灵根,而是有别的缘故。
天空之中,修士们也听完了这大篇的罪恶。
那位面容严厉的前辈点点头,说:“其罪当诛。”
这句话回荡在平京之中。
很快,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应和之声。
“其罪当诛——”
“当诛——”
“杀——”
“杀——”
“杀——”
杀声震天,民愤激荡。
空中,北斗掌门再次发话:“阿昭,蝴蝶玉简中可有凶手姓名记载?”
谢蕴昭扫了一眼玉简:“有。”
“读来。”
“是。”
空中血色灵光再度变换文字。
“谢家,谢彰……”
“王家,王策……”
“沈家,沈闻,沈诚……”
“卫家,卫逢……”
——杀!
——杀!
——杀!
平地惊雷。
地上站着的世家众人一瞬脸色苍白如雪,个个摇摇欲坠。
王策正是王六老爷的名字。
沈闻是沈老太爷,沈诚是沈静思的大名。
卫逢是卫廷尉的大名。
——每一个名字,都对应了每一家的位高权重者!
“谢彰!”有人终于失去理智,尖叫道,“你不是说没有名单吗!”
谢彰也是如遭雷击:“的确没有!那蝴蝶玉简中的内容是我亲手录入,绝无错漏,这不可能……”
等等。
这份蝴蝶玉简……果真是谢家丢失的那份蝴蝶玉简吗?
如果不是,为什么前面的记载又和他录入的内容一模一样?
蝴蝶玉简丢失了多久?
半年。
半年时间,他那修为高深莫测的儿子,为何迟迟不能找出蝴蝶玉简?
他又为什么迟迟不杀敌人,却让敌人在众目睽睽中公布玉简内容?
修士降临……为何这么巧?
谢彰瞪大了眼睛。
他一点点扭过头,去看那淡然无波、冷漠无情的谢家九郎。
谢家宝树,谢家麒麟儿。
他脑海中反复回荡刚才九郎的回答:
——不委屈。
他看见九郎平静至极的面容。
还有那向来畏畏缩缩的十一郎,此刻走到九郎身边,露出一个笑容。
谢彰心跳如擂鼓。他头痛欲裂。
“九郎……”他嘶声问道,双目充血,“今天究竟……是哪一天?!”
谢九抬头看了看满月。
“满月之夜,自然是六月十五。”
……满月。
满月!
是了,满月之夜,怎么可能是六月七日!
可是为什么……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这最明显的信息?!
“可你是怎么做到的?”谢彰踉跄一下,目眦欲裂,“九郎,你怎么能这样做!”
谢九没有说话。谢怀却道:“家主既能舍弃阿兄,阿兄自然也可舍弃家主。谢家也好,平京也好,天下也好,都交由阿兄带领,才是最好。”
谢彰看着他们。他看着这亲生的儿子、侄子。
而后他摇晃几下,仰面倒下。
青天之上,遥遥传来一声:
“平京世家,可有辩驳?”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