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容正在等他,她坐在饭桌前,面前已经摆好了饭菜,叶锦鸿一进门就笑了:“哎哟,你还没吃呢?”
苏婉容扭头看过去,叶锦鸿在外面溜哒了一圈,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满面春风,嘴角眼梢都含着笑,就像老旧的机器突然被上满了油似的,堪称容光焕发。
“这么说,你已经吃过了?”苏婉容轻声问。
叶锦鸿一边点头,一边拉开一把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来,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外面好热闹,我吃了豆腐丸子,烤土豆,糖酥,炸小鱼干……又去万春楼叫了一桌二两银子的席面,吃得饱饱的。你快吃,不用等我,我已经饱了。”
他没敢说自己还买了几样小东西,因为生怕苏婉容会来抢他的。
苏婉容没闻到他身上有酒味,便笑了笑,拿起筷子,不经意般地问:“没去书铺?”
“呃……”叶锦鸿卡壳了,玩得太开心,哪里还记得什么书铺,随口开脱道,“你不是限定了时辰么?实在是来不及了,下回我再出门就先去书铺。”
“呵呵。”苏婉容一笑,专心用饭。
叶锦鸿一边看着她吃,一边在心里寻思,要说她们这些女人也挺可怜的,总是被关在后宅里,轻易不能出门。
自己在家呆了这么些天,早就闷得快要浑身长毛了,多亏他娘会生,把自己生成个男儿身,要是成了女人,那他可就遭罪了。
这么一想,又觉得苏婉容总是不许自己出门,也是情有可原的。因为她无聊,她寂寞啊,所以才那么希望自己多在家里陪陪她。
苏婉容用完饭,略歇了歇就去隔间洗澡,收拾好以后出来一看,叶锦鸿还坐在那里没走。
她心里本就存着气,这一下又快到引爆的边缘了。
这厮出门一趟,都不晓得给自己带点什么回来,她也不指望他会给她买首饰衣裳之类的东西,哪怕带盒点心呢?他倒好,只顾自己吃好玩好,回来后还专门跑到她面前来显摆。
实在可恨。
苏婉容淡淡道:“今晚你不必去前边了,留下来吧。”
叶锦鸿心里一惊,他不会无知到以为苏婉容是在邀请他同享大床,多半又是歇在矮榻上,要喂一晚上的蚊子了。
今天这么美好的日子,就算想折腾他,为什么不留到明天呢?就让今天圆满完美地结束,给他留个念想,这都不行吗?
苏婉容的脸色告诉了他,不行。
叶锦鸿紧急开动脑筋,忙道:“那我去前边洗漱,过会儿再进来。”
苏婉容料定他不敢不来,点点头,放他去了。
叶锦鸿在书房洗完澡,郑重地拿出高价买来的无色防蚊药膏,丝毫不心疼,从头抹到脚,甚至连脚趾缝里都抹遍了。
唯独后背不太方便,是平安帮他的。
平安一面给他抹药膏,一面嘀咕道:“想不到小院里的蚊子那样多,与其抹得全身粘呼呼的,不如点支好香熏一熏。”
下人们只看到过自家少爷被蚊子咬得千疮百孔的样子,却不知道这都是苏婉容故意的,叶锦鸿又没脸说出来,他还想着尽可能地维持自己的脸面呢。
叶锦鸿避而不答,叮嘱道:“抹多点,不要心疼东西,用完了再去买就是了。”
抹好药膏,叶锦鸿连热天专用的轻薄透气的丝质里衣都不敢穿——因为挡不住蚊子的长嘴——特意把秋天穿的厚实精棉里衣找出来,换上,然后再套上长袍,这才感觉安全了。
六月的天,即使太阳落山也不见得有多凉快,十分闷热,从书房到正屋的这段路,把叶锦鸿走出了一身汗。
药膏似乎被汗水给融化了,和里衣粘在一起,让人感觉难受极了。
两权相害取其轻,他宁愿身上不舒服,也不想再被蚊子疯狂地叮咬一晚上。于是,他死死忍住了,从容地进了卧房。
苏婉容还没睡,正坐在梳妆台前抹面脂,叶锦鸿一进来就带来一股异样的味道。
她皱了皱鼻子,仔细闻了闻,然后用手在鼻子前猛扇风,满脸嫌弃地看着眼前这个散发出异味的男人:“好臭,你弄什么了?”
浓浓的药味被汗味一调和,他俨然变成了一颗行走的炸|弹。
他也知道这味儿太重了,不过药么,难道还指望它能像花儿一样芳香?
他理了理衣襟,面不改色地说:“没什么,做了一点小小的准备而已。”
苏婉容狐疑地看着他,她才不要跟这臭源呆一整晚上呢。可是就这么放过他,她又不甘心。
苏婉容连忙喊丫头打水来给他洗澡,叶锦鸿的表情瞬间破裂了,还洗澡,那他不是白涂了吗?
“怎么,你这么臭还不肯洗?”苏婉容见他满脸不乐意,就板起了脸,“家里不缺这点水,你好歹也被人喊一声少爷的,请你注意个人形象。”
叶锦鸿捂住衣襟,就像即将要被□□的贞节烈女,惶恐道:“我洗过了,真的,不用再洗了。”
“我不管你是洗了还是没洗,到了我这,哪怕你洗了一百遍,现在也得重新再洗一次。”
正好玉竹送水进来,苏婉容指着叶锦鸿,吩咐玉竹:“给少爷好好洗一洗,他要是不听话,直接把他按进水里。”
玉竹领命,朝叶锦鸿走近一步,叶锦鸿顿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威压扑面而来。
玉竹的长相,好听的说法就是普通,客观一点呢,那就是丑。
身材高高壮壮,从背后看就是个男人,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塌鼻梁,肥厚的嘴唇,再配上一张宽大的国字脸,任谁也无法把她和娇小玲珑联系在一起。
苏婉容从不以貌取人,所以和丫头们相处得很愉快。叶锦鸿就不同了,他每看四大金刚一眼,都要被丑得心悸一刻钟。
叶锦鸿无法反抗,也不敢反抗,视线飘忽,就是不敢看着玉竹的脸。
“少爷,请吧。”玉竹伸手引路。
叶锦鸿木着一张脸去了,从浴间出来,他身上的武装全部被洗掉了,只剩下那套秋衣还穿在身上。
苏婉容鼻子灵,嫌他身上还有一丝丝轻微的味道,有心想叫他换一套衣裳,又嫌太麻烦,于是就叫他把两扇窗子全部大打开,方便通风透气。
这可苦了叶锦鸿,听了一整晚的蚊虫催命曲,再加上夏夜闷热,那套秋衣穿在身上就像捂着热水袋似的,汗水流个不停。
脱掉吧,蚊子就来咬了;不脱,又热得要死。
他从来都没有这么为难过。
生生熬了大半夜,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梦里都在打蚊子呢。
苏婉容睡的那张大床上铺了凉席,每晚睡觉前,丫头们就会用打湿的帕子把席子擦一遍,躺上去凉快极了。
她睡在锦帐里,外面的蚊子和她没有一毛钱的关系,睡得又香又软,和矮榻上翻来覆去的叶锦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次日清早,苏婉容醒来,伸了个懒腰,头脑清醒,身体舒泰。
反观叶锦鸿,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下了矮榻,眼底又挂上了两道青黑。
“我终于想明白了。”他说。
苏婉容低头找鞋子穿,随口问:“想明白什么了?”
鞋子放得有点远,叶锦鸿不由自主地弯腰帮她拿过来,然后摆到她的脚边:“你不就是在怪我昨天出门没买礼物给你么?”
他睡不着的前半夜,尽在思考这事了,可算被他给悟了出来。
果然,女人都是小心眼,太记仇了。
“我还买了几样便宜的小东西,怕你看不上,所以不敢拿进来。”叶锦鸿压根不提自己之前是舍不得,满脸装模作样,“等下我叫平安送进来给你。下回你有什么想要的,直接跟我说,我出去帮你买。”
第65章
叶锦鸿只是帮苏婉容拿了鞋子,并没有亲手帮她穿鞋,所以,苏婉容对他的这一举动,只给打了五十分。
苏婉容定定地看了他两眼,一声不吭,叶锦鸿毫无所觉,等苏婉容穿好鞋,他想她应该要洗漱了,于是就说自己去书房洗澡。
多谢昨晚出的汗,一部分药膏渗进衣裳里,叶锦鸿就靠着这点残留的药力,才避免了蚊子的有效攻击。
他现在很困,非常缺觉,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等用过早饭再补眠也不迟,左右他又没什么正经事要做。
叶锦鸿把他买回来的几样东西看了又看,最后肉疼的从里面抽出一把折扇,亲手交给苏婉容,语带讨好:“喏,别说我小气,这么好的扇子都分你一把了。”
苏婉容接过来看了看,扇面上画着一个孔武有力的武将,便随手撂到一边:“这是男人使的,谁要用它。”还不如她的团扇好看又好用呢。
叶锦鸿干笑两声:“下次我买些女人用的东西,包你喜欢。”
从此以后,叶锦鸿就学乖了,但凡遇上能出门放风的日子,坚决不敢往乱七八糟的地方去,虽说没有了谢迁和陆松,似乎少了一些乐趣,不过也多了几分清静,况且他还有平安和曙光陪着说话,也不算闷。
每次出门,必定准时回家,也不敢空着手,不论是胭脂盒亦或是点心,总要给苏婉容带一点。
两人倒相安无事起来,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
进了七月,地里的庄稼熟了,包括叶锦鸿亲手种下的那批玉米,叶锦鸿就撺掇苏婉容回娘家看看。
他想跟着一起去。
最近这一个多月,他最多也就是在城里瞎转转,早就想出城逛逛了。因着苏婉容买了地,早就说好了农忙时节要请短工的,所以他也不怕去了会有农活等着他,十分有恃无恐。
其实,苏婉容最近正等着娘家人上门呢,偏偏总不来人,猜想着父亲和大哥是不怎么愿意来的,况且又要收割,多半是打着等收完粮食,再来城里和她对账。
苏婉容立刻吩咐小桃:“叫人收拾东西,多买些酒菜,反正我们坐马车,装得下。”
农忙的人最辛苦,急需补充营养,苏满仓一心想着重修房子,好给儿子娶媳妇,怎会舍得花钱买肉。
他舍不得,苏婉容却舍得,毕竟是这具身体的亲爹,孝顺他是应该的。
各种吃食装了大半车,苏婉容和叶锦鸿又回了大溪村。
果然,农忙已经开始了,苏满仓早就请好了短工,先紧着收苏婉容地里的粮食,他一边监工,一边和儿子下地帮忙。
短工是按天算钱的,他打算收完女儿的这几十亩,就解散短工,然后再慢慢收自己家的。
苏婉容正好赶上了,对他说:“家里就那么几亩,短工们忙上一天就全部收完了,也不差这一天的钱。”
叶锦鸿识趣,在旁边跟着劝,苏满仓见女儿女婿如此关心自己,心中大慰,这才点点头同意了。
有苏栋看着那些短工做活,苏满仓就领着女婿去看玉米地,苏婉容留在家里安排中午的饭菜。
她也就是动一动嘴而已,小桃和玉竹等人在苏家的厨房里忙得火热朝天。
这时,大伯母苏大婶上门了,手里还提着一篮子瓜菜。
她一看到苏婉容就笑:“我听见说你和姑爷回来了,就赶着过来看看你。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一篮子是刚从地里摘下来的,新鲜着呢,给你们添两个菜。”
“大伯母太客气了,快坐。”苏婉容接了篮子,请她坐下,又倒了一杯茶给她。
苏大婶坐下来,手里捧着茶杯,不忙着喝,先细细打量苏婉容。
裙边露出一点点绸面绣花大红鞋,一条浅蓝色镶银边纱裙,上身对襟粉红精绸衫,头上插着两根金簪,耳边挂着一对珍珠金耳环。
苏婉容这几个月,从来没亏待过自己,吃得好,喝得好,不仅个子高了,人也长开了一些,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灵动有神,脸颊饱满,肤色白里透红。
“哎哟哟!”苏大婶拉着苏婉容的手,怪叫起来,“虽说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这要是在外边猛然见了,只怕不敢相认的。果然还是做少奶奶好,这才几个月,就把你养得白白嫩嫩,越发水灵灵的了。”
苏婉容抿嘴笑:“大伯母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只可惜我没生个女儿,要是也有个像你这般模样的姑娘,那我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苏大婶突然伸手揉眼睛,然后眯着眼笑,“真是白得晃眼了,等我缓一缓。”
苏婉容把手缩回来,然后推了推桌上的点心:“大伯母,吃些点心。”
苏大婶吃了两块,想起来意,便主动提起地里的庄稼:“前些天你爹就在四处寻短工了,地里的庄稼收完没?短工们还要做几天?”
短工一天的工钱从八到十二文不等,这其中又分包不包中午那一顿饭,如果包饭,自然钱就少一些,所以有很多短工宁愿不吃主家这一餐,也想多挣几个钱。
因为苏家没人做饭,而且短工一请就是十来个,哪里腾得出人手专门做饭给他们吃,苏满仓想着女儿还没生孩子,就想多替她积点福德,于是开价十五文一天,且不包中午那一顿。
一天十五文,要是能做十天,就抵得上大户人家的下人一个月的月钱了。因此,愿意来做活儿的人很多,根本不愁请不到人。
苏大婶话里的意思苏婉容听懂了。
苏大婶是个爱贪小便宜的人,这样的人虽然不讨人喜欢,但比起大奸大恶之人来说,还是要容易相处一些的。
因为,只要给一点小甜头,她就高兴得不得了。
父亲和大哥毕竟还要住在村子里,远村不如近邻,将来万一与人有什么纷争,还要指望苏大伯能够站出来帮助自家人。
十来个人做一天活儿,也就一两多银子的工钱,苏婉容愿意出,算是替父亲和大哥买份平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