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为了太后一人,强扣国使在宫中,大陵在临淮郊外的大军势必会异动。
“陛下……不好了……”
正当此时,一名内侍慌乱地跑到殿前,迟疑要不要开口。
新帝早已心乱如麻,他不耐烦地问道:“说!”
“接到海岸军防的飞鸽传书,大陵……大陵又来了战船百艘……”
新帝颓然倒抽了一口凉气。
太后颤声问道:“侯爷,将军,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谢南烟轻描淡写地道:“搁在殿外的国礼只是一半,还有另一半想必已经靠岸了。”她忽然停了下来,抬眼蔑视太后,“不过,我想这一半国礼,大燕太后与陛下都不想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家子戏精+贪玩的南烟姐姐,一个大燕太后怎么能敌?
第145章终章
太后极是绝望。
今日一败涂地,竟不知到底输在了谁的手里?
太后突然静默不语,她紧紧盯着“气绝”的秦王看了许久。秦王已死,世上再没有谁可以威胁到她皇儿的皇位,这本就是她最想要的结果。
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动手,偏偏大陵又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只怕,此事与大陵脱不了干系。
两国百年来从未有过盟好之事,如今突然来访,太后突然觉得背心发凉——恐怕是盟好为幌子,实际是想吞灭整个大燕江山。
她身为大燕太后,岂能眼睁睁地任由这种大祸发生?
罢了!
只见太后缓缓在新帝面前跪了下来,哑声道:“哀家恳请陛下赐罪。”
“母后……”新帝哑涩轻唤,他如何能下旨赐死自己的娘亲?
太后狠狠抓住新帝的双臂,含泪道:“江山为重!莫要给这些人口实,侵占我大燕一寸疆土!”
新帝摇头,他如何下得这样的圣旨?
大陵说好是来盟好,却在第一日就逼死了他的娘亲,两国盟好只怕是要成泡影了。
“传朕旨意……”新帝吸了吸鼻子,他噙着眼泪望着殿上的谢南烟,“太后犯错,险让两国横生战火,从今日起,永禁临淮行宫……”
谢南烟微微挑眉。
新帝知道这样处置远远不够,他咬牙道:“侯爷与将军既是为了两国盟好而来,倘若逼死了朕的母后,两国又如何盟好?”
谢南烟负手而立,冷笑道:“死的是贵国的秦王殿下,凶手是贵国的太后,本就是你们大燕的家务事……”略微一顿,谢南烟看向呜咽不休的萧瑾与燕缨,故意叹息道,“看在你们秦王、府一直待妹妹很好的份上,这回就跟我一起回大陵吧。”
萧瑾与燕缨红着眼眶狠狠地瞪了一眼新帝。
萧瑾咬牙道:“天理昭昭,恶人自会有恶报!”说完,她与燕缨艰难地将秦王扶起,哑声道,“阿远……走……我带你回家……”语气凄切,句句锥心。
“父王……我们回家……”燕缨又补了一句。
“王……”新帝汗颜,当着百官的面上已经明显偏私,他确实亏待了秦王,此时此刻,还有脸说什么呢?
“拂儿,我担心秦王妃与郡主会做傻事,你去陪着她们吧。”云舟的声音不大不小,几乎所有人都能听清她对着楚拂吩咐了什么?
“可是……”楚拂迟疑地看了看谢南烟与云舟。
“不怕,大燕陛下应该还是想要那一半国礼的。”云舟微笑,一如既往的让人安心,“去吧,拂儿。”
“好。”楚拂点头,追着萧瑾与燕缨去了。
这剩下的仗,自然该云舟与谢南烟来打。
谢南烟仰头直视新帝,“本将军带秦王妻女回大陵,陛下会放行吧?”
“还望将军妥善照顾。”新帝暗舒一口气,萧瑾是怎样的性子,他是知道的,留萧瑾在大燕,他反而不踏实。
谢南烟淡淡道:“大燕陛下放心,本将军一定会照顾她们岁岁康健。”说着,她往百官之中扫了一眼,“哪位大人是阳清公?本将军也一并带走照顾了。”
新帝皱眉,“世子失踪之后,阳清公经受打击,一病不起,此次并没有随朕来临淮。”他转念又想,今日已亏待了秦王、府,倘若再不做点什么,他这个天子实在是太过凉薄了,他急声道,“阳清公老迈,不宜长途劳顿,将军就不必去请了。”
“大燕陛下的言下之意……是想亲自照顾了?”云舟故意问道。
新帝本想说命人照顾,可云舟都这样问了,他若是再驳回,只怕要寒了不少臣子的心,他只好接口道,“这是自然。”
“烟烟,大燕陛下仁厚,所以那剩下的一半国礼……”
“自当随后奉上。”
两人一唱一和说完,谢南烟肃声道:“只希望大燕陛下说话算话,先前秦王与本将军拟定的两国盟书,还请陛下一字不改,一字不悔。”
“朕自然说话算话!”新帝悬着的心终是踏实了。
云舟再看了一眼太后,“盟书不改不悔,这惩罚……”
“自然也不改更不会悔!”新帝想,太后永禁临淮行宫,至少每年春来,他还是可以来临淮看望母后。
今日饮宴继续,新帝更换了御酒,众臣还是饮得战战兢兢。
看似是大陵退让了一步,可大燕官员没有一人觉得欣喜的——
秦王为了大燕鞠躬至死,最后落个这样的下场,太后阴毒,天子寡恩,是为不仁。
太后因一己之私,险些酿出战祸,新帝无视律法,偏私包庇,是为不义。
如此不仁不义之君,如何能让大燕兴盛?
大陵气势汹汹而来,看见大燕有这样的昏君,回去再练十年水师,大陵女皇陛下长大后万一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只怕大燕危矣。
大局已定,国书已成。
因为大陵要准备回礼,所以谢南烟与云舟还要留在临淮半个月。
新帝当晚思来想去,终是意识到了自己做错之处,他连忙下旨厚葬与追封秦王。
哪知秦王的棺椁已经出了临淮城,由萧瑾与燕缨一路扶灵,往朝安城去了。据说,沿途百姓见了,无不哀悼,叹息大燕永失仁王。
秦王应该厚葬皇陵,新帝当即命人去追,半途被谢南烟堵了回来。
“谢将军说……说……”
“说什么!”
“她说,陛下若是还想留点颜面,就不要对秦王、府的孤女寡母步步紧逼了。”
“朕是想王叔入葬皇陵!”
“可百姓看见了,不一定这样想。”
谢南烟托宫卫带回去的话,无疑是一拳狠狠打在了新帝心上。
这个时候想起厚待秦王,未免迟了。
做太多,显得假惺惺,做太少,又显得不够诚心。
就算他在天下人面前厚待秦王妃与云安郡主,也会有人揣度他的心思,到底是愧疚,还是忌惮?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句话是谢南烟最后的一句话。
新帝无奈,只能担下这不仁不义之名。因为不放心太后独居行宫,新帝又特别留下了齐正仔细照料太后。
据说,秦王灵柩回到朝安的那日,满城哀哭。秦王的丧事处理妥当后,秦王妃与云安郡主散尽家财,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本以为她们是被大陵人暗中接走了,哪知谢南烟与云舟登船那日,只有秦王义女绿澜穿着盛装上了战船。
新帝派去的探子仔细盯了许久,直到大陵战船浩荡远离大燕海岸,探子都没有看见秦王妃与云安郡主的踪影。
要么是她们没有走,咽不下这口气,筹谋报复。
要么是她们已经被大陵人早早送回大陵了,所以登船那日,见不到她们的踪影。
真相越是看不清,就越是让人不安。
新帝几乎一世都在探寻她们到底去了哪里,直到他驾崩的那一日,都没有寻到她们的踪迹。
七年后。
又是一年临淮秋色最好时,临淮处处皆是赏心悦目的秋色。
齐正在临淮伺候了太后七年,他一直在等待着灞陵的消息。齐良在新帝身边用心伺候,七年来不见升迁,只是御医。
灞陵的太医院有多难待,齐正比谁都清楚。他就等着齐良尝过苦涩后,念及兄弟同心,会想办法将他调回灞陵。
这日天气正好,齐正刚好休沐,准备带着妻女去郊外赏枫。马车行至半路,女儿竹儿看见了路边的糖葫芦,一直嚷着想吃。
齐正唤停了马车,牵着竹儿下了马车,径直走向了卖糖葫芦的摊贩。
他微笑着买了糖葫芦,递给了竹儿。
竹儿喜滋滋地咬了一口,觉得很是好吃,便垫着脚尖,想喂爹爹也吃一颗,“爹爹吃!”
“好,爹爹也吃。”齐正俯身咬了一口,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蛊医与他的小徒弟阿兰。
南疆蛊医谷这几年也颇有名气,放眼整个南疆,也只有蛊医谷的他会戴着银面具。
蛊医一脉,行事诡谲。
特别是嫁衣蛊,竟可以一命换一命,让绝症之人起死回生。
这七年来,齐正其实去蛊医谷拜访过,只是每次都被这谷主拒之门外。
“师父,那小姑娘真的好可怜,你就收养了她吧,当做给我找个妹妹作伴,好不好?”
“不好。”
“哪里不好?”
“她娘亲很疼她。”
“师父……不如一起……”
“嗯?”
“师父,我知错了。”
“我不喜欢临淮城,等医好陈员外,你便随我立即回谷。”
“陈员外的病,怕是要医大半日……”
“他能活就行。”
蛊医与阿兰从齐正身后走过,齐正竖着耳朵将这两人的话听了个清楚。他嚼着糖葫芦,动起了心思。
“竹儿,你在这儿乖乖的,爹爹去那边给你买糕点。”
“好!竹儿乖乖的!”
竹儿笑眯眯地看着齐正,齐正匆匆笑笑,便朝着一条小巷走了进去。其实他并没有走远,就在暗处悄悄盯着竹儿拿着糖葫芦乖乖等着他回去。
日头渐渐西斜,竹儿等了半日,一直没有等到爹爹回去。
她突然开始慌乱了,开始到处顾盼,找不到爹爹的踪影,她越想越害怕,便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呜……爹爹……娘亲……你们在哪里?不要竹儿了么?”
她不敢再待在原地,一边哭,一边循着依稀记得的家的方向,渐渐走失在了人群之中。
“大人!”就在齐正准备跟上竹儿时,他身后响起了小厮的声音。只见小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夫人一直等不到你跟小姐回去,便命小的来看看……”他看了一圈齐正身侧,并没有看见竹儿,“小姐呢?”
“她……”齐正刚欲解释,这小厮身后又跑来一名小厮,手中还捏着一封信。
“大人,灞陵来信了!”小厮将信递给了齐正。
【兄长亲启】四个字映入眼底,齐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终是等到了这一日,终于等到了弟弟一人在灞陵撑不住之时。
他急切地将信打开,匆匆地扫了一眼,忍不住大笑道:“走!回府,收拾收拾!”
“大人要出远门?”
“等圣旨一到,我终于可以回灞陵太医远了。”
“恭喜大人!”
“小姐……呢?”
最开始的那名小厮再次提醒。
齐正冷声道:“你们回去准备,我去把她找回来。”
“诺。”
齐正小心收好书信,快步走出小巷,他循着兰儿走失的方向,仔细地寻了过去。
约莫寻了一刻,齐正骤然停下了脚步,转身走入了茶楼之中。
他找了个靠窗的地方坐下,穿过窗户,望了一眼路边上哭得一直咳嗽的竹儿,视线飞快地在来来去去的行人上找寻着蛊医的踪影。
“小妹妹,你的家人呢?”小徒弟阿兰先发现了竹儿。
齐正屏住了呼吸,似乎鱼儿上钩了。
竹儿瘪了瘪嘴,红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小姐姐。
“师父,她好可怜。”阿兰转头看着一旁的蛊医,“不如……”
“丫头你可识字?”蛊医冷冷问道。
“爹娘教过我识字,我还学过一点医书……”竹儿有点害怕蛊医瘦骨嶙峋的样子,下意识地往阿兰那边缩了缩,“爹爹让我等他回来……我……我要在这里等爹爹……”
“哦?”蛊医眸光明显一亮,“你在这儿等了多久了?”
竹儿忍不住红了眼眶,“半……半日了……”
“半日了,你爹爹还不回来?”蛊医眸光一沉,显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不骗你们……”竹儿肚子饿得咕咕响,哭兮兮摸了摸肚子,“求求你们……给我点吃的……我不想饿死……”
蛊医冷笑:“我的徒儿,怎会饿死街头?”
“谢谢师父!”阿兰高兴极了,亲手将竹儿扶起,“我叫兰,你叫什么名字?”
“娘亲……叫我竹儿。”
“那你以后便是我师妹啦!”
阿兰温暖地握住了她的手,兰儿吸了吸鼻子,一瞬不瞬地看着阿兰,嘴角似有笑意。
“别怕,师妹,以后师姐会照顾你的!”
那时谁都不知,这句简简单单的安慰,竟是她与她这段孽缘的开始。
齐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就让他的女儿在蛊医那儿学点本事,过几年,他再来把她接回家。蛊医一定想不到,倾囊相授,最后都是便宜了他们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