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马蹄声最后停在了一座小院前,西府海棠开得正艳,枝头舒展,生机盎然,萧凤梧翻身下马,正欲推门,谁知刚巧遇见忠伯出来,二人四目相对,萧凤梧尚未开口,忠伯便惊喜道:萧大夫,你终于回来了,我还真以为你死了呢。
萧凤梧喘匀气息,低声道:是死了,又活过来了明月呢?
忠伯道:你不知吗,先生收拾行囊走了,听说要去潼城呢。
萧凤梧闻言,瞳孔微缩,指尖倏的攥紧门框:他走多久了?
忠伯想了想:往东边走的,过了山,到渡口坐船去。
萧凤梧来的匆忙,去时也匆忙,闻言立即翻身上马,一阵风似的瞬间没了影,他少时曾随家中商队出行,知道有一条近道小路,快马加鞭,行至山腰时,远远瞧见一辆马车,加速追了上去,直接横在了路中央。
赶车的车夫还以为遇上山匪劫道,吓的一抖,从手边抄起一个小板凳,下车挡在了跟前:淦!哪里来的响马!敢胡来就吃你爷爷一板凳!
萧凤梧视线一直盯着帘子,他下马正欲上前,那车夫就扬着板凳哇呀一声扑了过来,谁知被萧凤梧冷着脸一脚踹开了:滚!再碍事绞了你的舌头!
车夫在地上骨碌滚了一圈,倒地装死。
萧凤梧视线又重新回到了那藏蓝色的帘子后头,动了动唇,终是吐出两个字来:明月
他攥紧了车辕,轻声问道:为何要走?
车里的人不出声,一阵风过,帘子一角微微扬起又落下,仍是一片寂静。
萧凤梧听不到回答,挺直的脊背弯了弯,低下头去,缓缓闭眼,看起来有些狼狈,有些可怜,低沉的声音夹杂着风动树梢的声响,让人难辨他是个什么情绪。
我萧凤梧,自幼顽劣,虚活这般年岁,也未有半分长进,旁人斥我厌我,皆是应该,在燕城这地界上,找十个人问,有十个人都会说我是混账王八蛋,可你说,为什么为什么
萧凤梧攥住车辕的手骨节发青,他喉咙像是卡着东西,顿了许久,才把这句话说完整,像是在问旁人,更像是在问自己:为什么会有人愿意为了这样的混账王八蛋,豁出命去呢?
我在牢里待了六日,却像过了六年那么久,反思往事,过错不止百数,平生最悔,是两年前
知道么,两年前我赶走了一个人,我曾经将他捧的很高很高,却又在他跌落时不闻不问,他冬日里饥寒交迫,我不在身旁,他被人夹断手指,我不在身旁,他吃残羹剩饭,我亦不在身旁他最苦的时候,我都不在
后来他风光了,我又出现了,他是燕城最好的伶人,一登台,不知多少人愿意替他一掷千金,可他还是愿意跟着我,跟着我这个身无分文的混账。
我深陷牢狱,他千里迢迢奔赴京城,将军府外长跪一夜,救我萧氏满族于水火之中他跪了整整一夜,我却还是不在他身旁,萧凤梧今年二十有五,可这二十五年,却都活到了狗肚子里去
萧凤梧低着头,眼眶通红,一滴泪未来得及从脸庞滑落,就直直砸在了手背上,他额角青筋暴起,一拳重重砸在车辕上,凸起的铁钉没入皮肉,有暗沉的腥红流出。
他颤声道:如今我出来了,他却要走了,你说他是不是恨死了我,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
萧凤梧在牢里死了,又活了,活着的萧凤梧想再挣一场泼天富贵给那个人,把他捧的很高很高,这辈子都不让他落下来,可他却要走了
我还有很多话想同他说,还有很多话没告诉他,我不曾将他当做玩物,也不曾觉得他低贱
萧凤梧手背鲜血横流,他却像感受不到痛似的,攥紧车帘,在藏蓝色的布上留下斑驳血迹,近乎卑微的低声求道:明月,别走。
你走了,萧凤梧就真的死了
藏蓝色的布帘缓缓掀开,露出一段青色的裙摆,却没有看见预想中的那张脸,只有一个身形瘦弱的小姑娘缩在角落哭的稀里哗啦,萧凤梧见状瞳孔一缩,面色凝固,只觉当头一棒,大脑空白,整个人都懵了。
他反应过来自己认错了人,火急火燎的就要骑马去追,谁曾想一回身,发现马车后面的山道上有一个骑马带着斗笠的身影,那人攥着缰绳,尾指断了一截,微微抬头,阴影下露出一个尖瘦的下巴。
萧凤梧身形顿住了,目不转睛的望着他。
马儿不安的来回走动着,那人勒住缰绳,望了萧凤梧片刻,然后翻身下马,落地瞬间步伐隐隐显了拙态,看起来有些一瘸一拐的。
明月?
萧凤梧呼吸困难,一步步走近他,缓慢的伸出手,小心翼翼,像是对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斗笠缓缓掀开,露出一张清瘦苍白的脸,只一双凤眸,依旧顾盼多情,令人惊艳叫绝。
萧凤梧一点点扣紧他的手,猛然将人死死抱在怀中,力道大的令人窒息,秦明月微微偏头,眼中带了玩味的笑意:十六爷,你这眼睛不大好,该去治治了。
世间最贵,莫过于失而复得。
萧凤梧紧紧抱着他:我有眼无珠,该治。
风动林梢,静谧在空气中流淌,许久后,秦明月推了推他:回吧。
萧凤梧不愿松手,秦明月又推了他一下,耐心终于告罄:你几日没洗澡,身上都臭了!
第143章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院中蝉鸣时至夜间也未停歇,西府海棠经了白日的烈阳,枝条蔫答答的垂下,却依旧花香不减,此时若推窗看去,外间星星点点,尽是流萤。
萧凤梧半跪在床榻上,将秦明月的裤管卷至膝盖,瞧见那团乌紫,垂着眼,指尖在伤处边缘轻轻摩挲,秦明月想缩回腿,却被他攥住脚踝,不得动弹。
萧凤梧取了药膏,给他涂上:跪的时候疼吗?
秦明月心想当然疼,不过这辈子疼的太多了,跪一晚上又算什么。
见他不语,萧凤梧第一次秉承着医者的仁慈之心说这种话:要爱惜身子,再跪的话,膝盖会坏,坏了就没办法再登台唱戏
秦明月闻言唰的缩回腿,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眉头微挑,骨子里的倔强一览无遗:不唱就不唱,我还能饿死不成。
当然饿不死,有我呢。萧凤梧收好药箱,放到桌上,回头就见秦明月抱着膝盖,一双眼乌溜溜的望着自己,眼尾微勾,一股子挥之不去的妖气。
这样有魂有魄的人,大抵是少有的,虽是末流戏子,心性却比谁都坚韧,身体里的脊梁骨唯有对着萧凤梧的时候才会心甘情愿的那么弯上一弯。
明月
萧凤梧上床,单手手撑在他身侧,忽然低头噙住了他略显苍白的唇,秦明月眼睑颤了颤,感觉有一只手褪去了自己的里裤,不自觉偏头,避开了这个吻,直视着萧凤梧,轻声迷茫问道:我是玩物吗?
gu903();萧凤梧闻言顿住,神色愕然,然而迎着秦明月认真的脸,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了个稀烂,呼吸都跟着凝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