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凌昱的母妃宁贵妃，在宫里是出了名的与世无争，进宫这么多年，也没听说得罪过谁。她的母家在朝中又得重视，偏偏还不张扬，可以说没碍着什么人的眼。

还有一点，镇远将军为天晟朝立下了汗马功劳，最后又是为了保护皇帝战死沙场。出于对他的敬重，只要凌昱不大逆不道、皇帝也不准备让他当太子，给凌昱皇子的身份，大家也能算心服口服。

所以这件事情，虽然很多人知道，但是没有人说闲话，也算是合情合理。

“殿下说的有理。”凌昱轻笑道。

凌星一挑眉，给了他一个得意的眼神，嘚瑟完了之后，心里又想到一个问题，收敛了表情，略带上些小心的问道，“那，这些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小时候，其实就隐隐有感觉到，陛下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亏欠。十岁那年，我奶娘过世前，告诉了我这些。然后我去找了陛下，陛下说只要我愿意，我这一世，都会是天晟朝、无比尊贵的六皇子。”凌星敏锐的注意到，凌昱说这话时，眼神略为黯然了些。

十岁的孩子知道这样的秘事，凌星觉得有点心疼，他想了想，拉过凌昱的放在他膝上的右手，眨着眼睛道，“我从小就没有娘，我美人娘位分低，连画像都没有留下。不过我有嬷嬷，嬷嬷对我还是很好的，自小我也没吃什么特别大的苦。”

“嬷嬷自小就夸我想得开，倒乐得自在，我觉得你也不要想那么多。虽然你爹娘都不在了，但是他们肯定在天上保佑你，而且宁贵妃和陛下对你都很好，你其实是多了一对爹娘来关心你，将军和夫人知道你现在过得这么好，肯定也会很高兴的。”

凌星平静的看着远处说道，心里想着，没想到凌昱还是个小可怜，以后要对他好一些。

太阳已经出来，原来绕在山尖的云雾悉数散去，仿佛拨开了人眼前的迷雾，显出远处的风景来。连绵不绝的山峦铺陈开来，好似一幅由自然鬼斧神工画就的长卷，让人心旷神怡，仿佛不管俗世中有什么烦心事，也都在这一刻化解。

凌昱凝视着眼前人，不动声色的把他的手握紧了些，眼前的一幕恍然和七年前重叠。

七年前这张脸还满是稚气，明明自己就是半个孤儿，还能笑眯眯的安慰他说，他们其实都非常幸运。那天在御花园的角落，他看着眼前人，心里想着这绝对是个美人坯子，长大了指不定要把多少人勾的神魂颠倒。

而七年过去了，果然变成了个大美人，眉眼长开之后，比小时候更多了几分、仿佛能蛊惑人心的妖媚，偏偏那双眼睛却还是无比清澈，一点没变。

“六哥想什么呢？”凌星回头发现凌昱正盯着他出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什么，只是想起很久以前，有个人跟我说过一样的话。”凌昱脸上浮起一个极尽温柔的笑意。

凌星蓦地想起，之前就听人说凌昱这张脸，给人的感觉像是三月春风，很久之前他还暗自诽谤过这一点。而此刻眼前人一笑，确像是一阵和煦的暖风，从他心头拂过，让他整个人一瞬间就沦陷在这样的温柔中。

“我觉得‘高昱’，听着有点像吃的，还是‘凌昱’比较好听。”凌星说着，脸上也自然地绽开笑容。

“噗——”知道凌星这是在哄自己开心，凌昱也确实被他逗的笑出了声，抬手在他额间轻弹了一下，然后松开他的手站起身来。

然而因为蹲了这么半天，他腿都蹲麻了，突然这么陡然起身，他一时没有站稳，凌星眼疾手快把他一拉，他身子一晃只觉天旋地转，下一刻，整个人就顺势跌坐在了凌星腿上。

凌昱心里一惊，怕把凌星的腿压疼了，马上就要起身，结果被人拦腰一楼，牢牢扣在了怀里。

“哈哈——”始作俑者笑出了声，然后清了清嗓子，扬起一个痞气的笑容，挑眉望向怀里的人，轻佻道，“六殿下觉得，话本里登徒子调戏小美人，是不是就是这个姿势？”

凌星原本就没有凌昱高，凌昱这么坐在他腿上，足足比他高出一大截，凌昱看着比自己身量比自己小一圈‘登徒子’，轻笑了一声，问道，“你为什么突然问我，‘是不是想当太子？’？”

凌昱的呼吸喷撒在凌星耳边，让他觉得心都跟着痒痒的，一时玩心大起，放在凌昱腰间的手又收紧了些，另一手轻轻勾起凌昱的下颚，流氓气十足的看着他，语气轻佻道，“因为小美人最近看着不高兴啊！说，小美人最近在想什么心事？”

凌昱眼眸一转，盈盈看着凌星反问道，“我要是不说，八殿下待要如何？”

啊？话本里哪有胆子这么大的小美人？他待要如何？他怎么知道这种情况下该如何？

凌星脑子里一片茫然，呆呆的看着眼前人，在他这样带笑的目光下，渐渐败下阵，心里觉出几分不好意思来。勾着凌昱下颚的手，也不自知往下放了放。

这话本不对！明明他才是登徒子！

“就……反正……后果很严重！”输人不输阵！凌星扬着头，鼓起勇气勾着凌昱的下巴又往上抬了抬，强作威严道，“所以，说，为什么不高兴？”

结果凌昱眸间的笑意渐渐淡去，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今天是我娘亲的忌辰。”

“……”凌星一顿，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心中的一点玩闹心思，顿时烟消云散。刚刚还气势十足，这会儿马上偃旗息鼓，怏怏的缩回了手，扭头避开凌昱的目光，颇为不自在的道，“那你今天……干嘛还约我爬山？”

凌昱想了想道，“我娘是给我留了东西，往年的今天，我都是睹物思人来着。不过去年，它被一个小傻子拿走了。”

“这人也太过分了！”凌星蹙着眉头愤愤道，“将军夫人给你留了什么他拿走了？”

“护心镜。”

他话音落下的刹那，凌星听见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他早该想到的！

真相只有一个

日落时分，两人从山上下来，小乐子已经驾着车等在山脚等着了，回皇城后，两人先去了醉仙楼吃晚饭，然后才回府。

马车停在凌星的王府前时，凌星已经在车上睡着了，今天爬了一整天的山，这是累着了。小安子拉开车帘，凌昱给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弯腰轻轻把人从车上抱了下来，一路进了王府的寝殿。

待把人放在床上，把胳膊从他脖子底下慢慢抽出来时，手腕触到了枕头下一个冰凉的物什。凌昱知道自己不该随便动他的东西，但一种强烈的预感让他从枕头底下，鬼使神差的把东西抽了出来，手中一沉，他瞬间怔在了原地。

白日间，提到护心镜后，凌星忽然就紧张起来，让人隐隐觉得，像是有什么不能为人知小秘密，被人暴露在了阳光下。他当时就觉得疑惑，没有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之后可能是看小美人实在是紧张的不行，而且越来越紧张，最后他心中的不忍，终于盖过了继续欺负人的欲望。于是从小美人腿上站起身来，主动岔开了话题。

之后小美人眼看着就放松了下来，下山的路上，还记着他最近心情不好，不停的逗他说话，在醉仙楼也是过一会就给他夹菜、倒水，可忙坏了。上车之后，原本也是叽叽喳喳的，之后马车一晃一晃，终于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头歪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嗳……”床上的凌星在睡梦中、意识到回到了自己的床上，熟练的往枕头下摸了摸，没有摸到想要的东西，闭着眼睛蹙着眉，发出了不安的气声。凌昱马上回神，把手里的护心镜放回他手边，他马上就按着镜子安分下来。

凌昱拉过床头的薄被，给他掖好被角，然后站在床边沉默的看了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的离开。

第二天等到晚霞铺满天空时，凌星进宫，参加为三皇子、也就是现在的齐王凌承珺，安排的宫宴。

他到了披霞殿，才发现自己来早了，其他皇子们都还没有到。就在他百无聊赖、在自己的座位上吃葡萄时，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往殿里来，凌星马上扔了葡萄，着急忙慌的从殿后逃跑了。

“殿下，您跑什么？”小安子跟在身后道。

“没什么，殿里闷，我去御花园转转。你别跟着了，等到快开宴时我会回来的。”凌星扬手道。

“是。”小安子闻言退下了。

凌星随手从路边揪了一根草，一面胡乱掰着一面往御花园走去，他刚刚是看见了凌昱，所以跑了出来。

因为他和凌昱年龄相近，加上凌昱总是戏弄他，所以他之前其实从来没有把凌昱当哥哥看。而在凌思珂的事情之后，他慢慢改变了想法，偏偏昨天这个人告诉他，他们并不是兄弟。

他虽然迟钝，但今天一整天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他昨天以为这个人、是为了夺嫡才对他这么好，那既然不是为了夺嫡、他们又不是兄弟，凌昱为什么还要单单对他这么好呢？

他白天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原本以为，他和凌昱应该就像凌仲瑾和凌思珂、凌承珺和凌琮，他前段时间为这件事情特别高兴。但是现在他再回想，凌昱对他好像像是凌仲瑾对凌思珂，但是又好像并不完全一样。

这些事情在他脑海里转了一整天，他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刚刚看见正主，下意识的就先跑了。

他想了一路就揪了一路的草，最后一下揪空，那根可怜的草彻底被他碎尸万段。他抬头打量了一圈四周，才发现自己走到了御花园的角落，这片平时很少有人，难怪他刚刚觉得周围越来越安静。

就在他转身要往回走时，透过墙上的八角镂空花窗，他瞥见不远处、假山后的两个身影。因为此刻天色还没有全然暗下来，他看清了其中一个正是今晚宫宴的主角，齐王殿下凌承珺，而另一个，是睿王殿下凌仲瑾。

他们在这里做什么？

就在凌星疑惑之时，只见凌承珺一把推过凌仲瑾，按着他的肩膀，把他后背抵在了假山边。他心里一惊，以为两人是要打架，正要转过墙去阻止，然而下一刻，只见凌承珺一手揽过凌仲瑾的腰，把人扣在了怀里，另一手按着他的后颈，低头亲了上去。

凌星的脚步陡然停住，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尽，眼睁睁看着，凌仲瑾起初还试图要把凌承珺推开，之后慢慢放弃了挣扎，软软的伏在他胸前，任他为所欲为。凌星脑海里数道惊雷炸过，让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哥哥，我说的都是真心的。

——可能是因为，接见扶桑使团的事，是陛下安排两位殿下一起办的，所以两位殿下最近就走的近些。

——我哥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这些天我去找他好几次他都不在，说是和三哥出去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回到的披霞殿，等到开宴时，他茫然望向凌仲瑾的方向，借着烛火的光，他把那张一贯冷静的脸上的薄红、以及唇上异样的红，看得清清楚楚。

他此刻终于明白了，两个哥哥在前世真正的死因，为什么两人的死期会先后不到一个月，以及为什么，他会完全不知道，甚至整个皇宫都是讳莫如深，没有任何人敢多说一句。

原来他一直猜错了，甚至这一世，他还亲手把他们，往这个结局推了几步。

他怎么忘了，凌仲瑾原本就不是皇帝的血脉，虽名义上是二皇子，但只和凌思珂是真真正正的亲兄弟，和他们完全没有关系，所以……

“启禀父皇，儿臣身体不适，想先回去了。”凌星起身的刹那，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不是小安子扶得及时，他几乎都要摔在地上。

“八弟没事吧？你脸色很差。”凌承珺关切的问道。

若是之前，凌承珺可能还会以为，凌星是故意挑衅，在庆贺他封王的宫宴上，故意甩脸子，根本不会有这样的问候之语。然而此刻他的关心，更像一把锋利的刀，在凌星心上划开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没事，昨晚睡得不太好，有点头疼。今日是来庆贺殿下得封齐王，结果这么扫兴，还望父皇和齐王殿下恕罪。”凌星按下心头的波动，有气无力的告罪道。

“若特别不适，还是召个太医去看。”皇帝皱着眉道。

“多谢父皇，儿臣告退。”凌星强打着精神道。

“父皇，儿臣送八弟回府。”凌昱起身道。

“六哥你留下吧，我自己回去就行。”凌星用尽力气说完最后这句话，就搀着小安子离开了。

当晚，凌昱出宫后就直接去了他的王府，凌星让小安子传话说，自己已经看过太医，只是累着了，现在已经睡下了。凌昱这才离开。

翌日，凌星在府里待了一整天，期间凌奕琪他们，都派人来问候，凌星一个也没见，只让小安子告诉他们自己已经没事了。

第三天，凌星起了个大早去了睿王府。

“八弟你没事就好了，来人，上茶。”凌仲瑾马上扶着他坐下。

凌仲瑾弯腰坐下的瞬间，凌星眼尖的看见他衣领下，隐隐有几道红印子，前世他也曾娶过亲，也看过话本，自然明白这是什么。他眼前又是一黑，愈发觉得，自己今日非来不可。

“二哥，能不能去内殿，我有事跟你说。”凌星紧张道。

见他一脸庄重，凌仲瑾意识到大概是重要的事，于是带着他去了书房，并让小平子守在门口。

两人在书房坐下，凌星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长舒了一口气，郑重其事的看着凌仲瑾，单刀直入道，“二哥，我直说吧。你和三哥宫宴那天在御花园，被我无意间撞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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