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准没说话,霍震烨还以为他睡着了,侧头去看,白准没有睡,他眯眼望着碧蓝的天。
怎么了?
白准阖上眼睛,人的缘分,还真是奇怪,明明忘了,偏偏又遇上。
他眼前倏地一暗,长睫微掀,霍震烨的脸就在他面前,两人相隔不过一寸。
我们是小时候见过。霍震烨这下确定了。
霍震烨两只手撑在轮椅扶手上,几乎要贴上白准的脸,离得近了,白准身上的檀香味更浓,那气味里又带些竹纸香。
明明凑上来的人是他,可喉结一紧的人也是他。
白准目无波澜,他就这么看着霍震烨,淡唇微张:没有。
有。霍震烨坏笑,白准小时候是什么样?他现在都这么这么漂亮,小时候一定跟个瓷娃娃一样。
两人目光胶着,仿若对峙,屋中刹时一静。
被这么一双冷淡的眼瞥着,霍震烨偏偏气血翻涌,他倏地松开手退后,转身跑进厨房打开冰箱,拿了瓶冰汽水。
白准松开紧扣的指节,他喉头微动,徐徐吐出口气:给我也拿一瓶。
二人一个坐在轮椅上,一个坐在小竹凳上,一起喝冰汽水降火。
霍震烨自觉尴尬,他那地方火还没消,一点刺激都受不了,灌下一瓶冰汽水,他干脆沉心说正事:我从铜钱里看见一双红缎子鞋。
茵茵穿的是旧式装束,旧时女子,不到婚嫁怎么会穿大红鞋子。
除了这双鞋子不对,就只有陶小姐说的,她表妹一直做梦,梦中在跟人拜堂成亲。
白准又闭上眼睛,暖洋洋晒着太阳,他昏昏欲睡:拜堂?配阴婚?
配阴婚?霍震烨在老宅时听说过,但多是那种年轻早亡的男女,由父母作主,配成阴婚,可茵茵是个活人。
也许是拿了不该拿东西,也许是原来就定下亲事,男方不肯放过她。白准想了想,你看见了?
不确定。那女孩快步跑上楼梯,如果不是那鞋子的颜色太显眼,他根本不会察觉。
既然看见了,就提点两句。良心难劝该死鬼。
霍震烨低头劈竹,余光偷窥白准的脸色:那我,可就,又要去见陶小姐了。
白准转过脸去。
陶咏华轻轻敲响苏茵的门:茵茵,你醒了吗?爸爸有应酬,妈妈跟朋友们打麻将,都不回来吃饭,我们俩一起吃。
苏茵没有睡着,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听见声音,慢一拍才回答:好,我起来了。
她拉开门,对陶咏华说:表姐,下午是我不好,惹你朋友生气了吧。
陶咏华确实不高兴,拂了她的面子没什么,但霍震烨是她好不容易请来的,两人本来也没交情,只因为他善良才跟来,要好好跟他道歉。
但小表妹丧父丧母,家遭巨变,行为举止有些不周到,她也可以体谅。
没事的,我让周妈炖了参鸡汤,你多喝一点,补一补元气。
苏茵跟着陶咏华下楼,直觉这一屋子的佣人都在打量她,她低头走到餐桌边,小口小口喝着鸡汤。
陶咏华继续说:等你身体好一点,就跟我一起上学,学校里可好了,大家除了读书,还一起打羽毛球、看电影、排练话剧,比闷在家里好多了。
苏茵抬起头,看着表姐柔软光泽的面庞,对她点一点头:好,我都听表姐的。
吃完饭,天就黑了。
天一黑,苏茵就发抖,她白天回自己房间,这些天晚上,都跟陶咏华挤在一起,可她今天却回了自己房间。
陶咏华关心道:真的不跟我睡一起吗?
苏茵摇头:天天吵得你也睡不好觉。她每晚都从噩梦中惊醒,只要昨天开坛成功,她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陶咏华还不放心:你要是不舒服,就叫我。
苏茵点头微笑,送陶咏华出门,她倒在床上,安然闭上眼睛,这个晚上,她睡得无比香甜。
第二天一早,两人叫了一辆黄包车,准备要去老城厢。
陶咏华满心疑虑,时不时看表妹一眼,但苏茵却靠在车上,一直都没说话,她的精神看上去好了一些。
黄包车停在一条弄堂外,这里是陶咏华从没踏足过的地方,街边有妇人在刷痰盂,隔几步就是一家人摆着桌子在吃早饭。
她拉着苏茵走进来,这里家家户户全都打量这对姐妹。
姐姐穿着洋装,妹妹穿绸缎,看上去就是有钱人家。
这条弄堂里收生的,堕胎的,请神的,看暗病的样样都有,不知哪一家,今天又要宰只肥羊。
到了。茵茵脸色发白,望着一扇窄门,她松开陶咏华的手,我先进去跟孙仙娘说一声。
陶咏华有些不安,她觉得不对劲,可也只以为是这里的环境让她不安:好,你快点出来。
苏茵点点头,她推门进去,又把门关上。
窄小的一间屋子,窗前蒙了一块红布,白天这屋里也处处红光,茵茵轻声开口:孙仙娘,我来了。
屋子里走出来个满脸皱纹的干瘦老太,她裹着一双小脚,看见茵茵就笑:这么快就找到合适的人了?
苏茵一双泪眼,咬住嘴唇说不出话。
孙仙娘心中了然,这种事,不是亲密的人一时也请不来:别害怕,说不定瞧不上她。
瞧不上她,那就得自己去。
孙仙娘笑了,在圆桌前摆坛,一面铜镜,一个香炉,两盘新鲜供果,三只瓷杯。杯里盛着茶、米、酒。
最后她拿出一盘白米来:行了,叫人进来吧。
陶咏华等在门外面,窗户被布蒙着,她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又不敢高呼茵茵的名字,就这么踮脚想从门缝里看一眼。
倏地头顶一盆水浇下来,陶咏华闪避不及,头发上衣虽没湿,但裙子全湿了,她哎呀一声。
头顶窗前探个女人,看陶咏华一身洋装,是有钱人打扮,怕她要赔偿,立刻吊起眉毛:叫什么叫,什么地方不好站你站在这里?
你怎么这么说话!陶咏华气坏了,水浇到她了,竟然连声道歉也没有。
女人理也不理她,翻个白眼,啪一声关上了窗门。
陶咏华气得满面通红,可她从没跟人吵过架,只好自认倒霉,弯腰用手挤干裙子上的水。
苏茵打开门,就见表姐满身狼狈:怎么了?
没事,赶紧开坛吧。这个表妹,看着纤细柔弱,其实骨子里很倔,开了坛给了钱,再去找霍先生帮忙,就当是花钱消灾了。
两人进屋之后,苏茵把门给关上了。
孙仙娘坐着开坛,面前摆了两把椅子,苏茵拉陶咏华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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