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那阿九你再说说,刘氏此行的目的何在?”
沈时珍落座大堂高位,有下人恭敬递茶上来。
“听闻刘氏上月于对街开设了医馆,只是生意寡淡,鲜少有人光至,因此尚不太为人知。此行目的,大抵就是为了破坏世安堂的名声,为自家医馆增添商机。”
阿九直言不讳,全程说得流畅。她的相貌不算闭月羞花,却应称得上是清秀之人。性子看上去偏柔,浑身甚至散发出浓郁的书香气息,常年表情寡淡,笑意阑珊,但却是沈时珍最宠爱的侍女,或者说,是最珍惜的朋友。
“你个贱丫头胡说什么?!”刘妇人气急败坏,挽了袖口就要上前去抓阿九。
“砰!”一声,茶杯被大力落置于桌面上的声音响起,周围顿时一片肃然,纷纷转头看向高座上的沈时珍。
刘妇人顿住了动作,见沈时珍站起迎面朝自己走来,面色冷凝,不由地战栗起来。
早就听闻现任世安堂之主沈时珍,虽是个女子,却也是无比心狠手辣之人——曾有人上门求医,她命人将那人双腿砍断,扔入破庙,令其自生自灭。
此乃真真切切之事,但沈时珍传闻中虽暴戾无常,性子古怪,可这回春堂却是百姓心目中的神祠,而李时珍更是妙手回春,其医术,便是让人赞不绝口。
如此一来,忌惮害怕之人不在少数,来往求诊之人却是更多。
沈时珍行至刘妇人面前,一双乌黑的眸子宛如结了一层寒冰,注视刘妇人良久,她摆摆手,招来一群的打手下人,简短发令:“把他们赶出去。
“是。”
“沈时珍!”刘妇人的身体便似那男子中的壮汉,此刻却还是被那些下人轻松架起。一旁的相公看起来弱不禁风,不用人拿,自己便率先站到了门外边去。
想来此事都是刘妇人一手策划,相公只是趋于妻子的淫威,作为“帮凶”。
“小姐。”阿九见事传扬出去必定又将折损沈时珍的名声,便附耳上去,望她低调行事。
李时珍听完,莞尔一笑道:“等等。”
于是下人停下动作来。
刘妇人见状,干脆撒泼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开始鬼哭狼嚎怨天怨地,可在众人眼里看来,无非是在“垂死挣扎”。
“世安堂就是这么欺负人的吗?我怎么你沈时珍了我,一没偷二没抢的,我们也是小本经营,哪里容易啊,可你非得赶尽杀绝啊……苍天呐……”
“呵呵,天可没空管你这等闲人,既然你不愿离开……”沈时珍笑得让人觉得森寒,沉声道:“那就打折了腿,扔出去吧!”
此话一出,震惊所有在场之人,连阿九也觉不可思议,暗地扯了扯沈时珍的衣袖:“小姐。”
“无妨。”沈时珍冲阿九回眸一笑,俨然不似那个出言要打折人腿的狠决之人,然而她很快回过脸去,面色一沉:“打折!”
群众小声议论着,都说沈时珍心太狠。而下人不过面面相觑一会儿,还是听从了吩咐,真的打算将刘妇人的腿打折。
他们一动,吓得刘妇人立马从地上蹦了起来,头也不回地直接往门外冲去,顺手一把扯过自己看起来呆呆傻傻的相公,夫妻俩沿着街道双双逃走。
“这……小姐,他们跑了,我们还追吗?”
“快到晌午了,都先回去吃饭吧。”沈时珍憋着笑,拍拍下人的肩,挥一挥衣袖,对着围着周围的一干百姓朗声道:“今日让各位看笑话了,待明日辰时到午时,我沈时珍将亲自于世安堂替病人诊脉。”顿了顿,她还戏谑地探前身子,小声注了一句:“不收分文的。”
如此一来,刚才发生的种种不悦与惊吓全都一笑付之,患病之人满心欢喜,无病之人也想着来诊诊身体有何异样。
围观的群众络绎离开,沈时珍转身出了门,阿九紧随其后。
今日天气极佳,抬头望是碧空如洗,迎面而来是飒飒秋风。薄薄凉意,吹得正舒适。
“小姐,为何你总偏爱做那恶人呢?”
一路上,阿九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发问。
“嗯?”沈时珍看着街道两旁大大小小的摊子,应得漫不经心,倏地跑到一处卖字画的摊前,细细看了起来。
“方才明明无意对那刘妇人下狠手,却还是要放出狠话。你可知这样,又将在外面给你留下多少话柄。”
阿九难得话多,平时她都少言少语,可一旦遇上关乎沈时珍的事,这话匣子就不免多了起来。
“这个好看吗?”沈时珍倒毫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如何,依旧没心没肺般挑拣了一副山水画来展在阿九面前。
“愿得韶华刹那,开得满树芳华……挺好的。”
画上远处青山如黛,近处河畔人家,屋前树盛芳华灿烂,院内男儿女子相拥流连。空白处注诗两行——愿得韶华刹那,开得满树芳华。
“是吧,我也觉得不错。”沈时珍笑笑,举着画左右看了看,忽然道:“其实,做恶人没什么不好的。好比如之前那个病人,拖着两条生了蛆的残腿四处求医,愣是无一人敢给他治。也只有我,愿意去当这个恶人,砍了坏掉的残腿,那人孑然一身,便安置在破庙,每日嘱咐下人送去膳食。人人只懂看表面,茶余饭后再议论一些无聊的事情,他们从来就不会去深究,探求真相。你说阿九,这样的恶人和好人,区别在哪?”
沈时珍的神情莫名有些悲凉,阿九默默注视其说完,不过晃神片刻的时间,她时珍便已恢复到了平时的状态,露出一种云淡风轻的笑容,可这次,里面却夹杂了些许温柔。
“这是打算送给许大人吗?”见沈时珍不住地摩挲着画面,阿九便了然知其心意。
“是啊,毕竟明天就是他的生辰了。”
大抵也只有在想到许咏时,李时珍才会露出这般温柔的神情了。
“那许大人现在身在何处?”
“南王召他入宫,与诸位大臣一起,似是商讨什么要事。”沈时珍心满意足地将画卷起,“老板,这副画我买了,多少钱?”
“嘿嘿,一两银子。”
“阿九掏钱!”
第39章廿二
贰:
许咏和沈时珍是从小便结的娃娃亲,在他们还尚在腹中时,许沈两家便约定好了——若同是男子,就拜为兄弟。同为女儿,就结为金兰。但若是一男一女,那就干脆结为秦晋之好。
于是后来的相爱似乎都变得顺理成章了。
然而两人出生差了不过数天,可这性子却像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往外面一站,许咏看起来就像是个文弱书生,虽学识渊博,却分外腼腆,不懂争论,不善言辞。如此,便需要巧舌如簧的沈时珍相以辅之。
他们下个月初十将要成亲,阿九几乎能想象得到那二人的婚后日子。
嘴角扬了扬——她是在替自家小姐感到开心。
南斋秋日夜晚的风,总让人怀疑是不是冬天来了。这里夏暑冬寒的表现总是要比其他各国更甚一些,冬不着雪,秋不落叶,那种诗句上描绘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从来就不会在南斋实现。
这种独特的气候,也不知是得天独厚,还是怪力作乱。
屋内的温度还算适宜,已经夜半三更了,阿九还披着一件单衣坐在桌旁,借着跳跃的烛光,能看到她手里正缝制着一件红火的衣裳,应是嫁衣无疑。
这是她打算送给沈时珍的礼物,只是上面的花纹还未绣好,想在下月初十之前赶制完成,还需要争取些时间。
可阿九此刻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勾了几针,却不小心伤到了自己的指腹,在上面留下一个细小的针眼。
然而阿九也不觉痛,愣愣看着指上的针眼瞬间愈合,连流出的血迹都仿佛是蒸发般消失不见。
她捧着还未完成的嫁衣,感到有些异样,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心中如同压了一块巨石般,沉甸甸的。
烛火寂然,在阿九白皙的面容上勾勒出分明的光与影的模样。额上有汗珠淌下,都仿佛变得滚烫起来。
周围涌出了一缕缕绿萤萤的光芒,似是一条条灵动的鱼儿般在她周身游走,有的钻进了身体,可不一会儿却又从身体里溜了出来,仿佛阿九的□□只是空气,没有阻隔。
过了良久,光芒才渐渐微弱,直至不见。而阿九终于缓了过来,墨色的眸子里湿漉漉的,像是在夜晚下过雨的森林,又燃起了火把,跳跃着细碎的光芒……
她总觉得,这个秋天,一定会发生许多的事情……
参:
翌日一大早,沈时珍就被阿九唤醒,睁着迷迷糊糊的眼睛,她还宛如梦中,不解地问:“怎么了阿九?”
阿九一边扯着沈时珍起来,一边替她穿好衣裳,马不停蹄的样子,却还是面无表情道:“小姐可还记得昨天应允了何事?”
“嗯?”沈时珍懒懒打了个哈欠,任阿九摆弄着自己。
她有应允了什么吗?好像是有吧,不记得了。
“昨日在世安堂,小姐为安抚群众,可是说了什么?”
阿九拧好毛巾递上去,沈时珍慢吞吞地擦了擦脸,才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噢,想起来了。”她拍了拍脑袋,将毛巾扔到盆里,转脸问阿九:“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到辰时了。”
“什么?!快快快,阿九梳头发。”
瞬间变得慌乱起来的沈时珍“腾”得从床上转移到铜镜前,翻出一堆大大小小的首饰,又抓出一把梳子塞到阿九手上,不安稳地坐着,催促道:“快梳快梳!”
阿九已经习惯了沈时珍的雷厉风行,遂是默默上前替她盘发。
一直以来,只要与世安堂沾上边的事,沈时珍都是十分得重视。毕竟现在她是当家,而数年前沈母离世前的遗愿便是,一定要将世安堂发扬光大。
然,在那之后沈父伤心过度,决意离家,去外界游山玩水,放松心情。他将世安堂交给了沈时珍打理,自己一去便是数月才归家一趟。
五年过去了,世安堂名声在外,口碑都是极佳。
这是阿九感到欣慰的一点。
大概过去了半柱香的时间,才打理好了一切。
沈时珍领着阿九急匆匆地敢往世安堂,到的时候,那里已经里里外外挤满了人。
在马车内稍稍重新整理了一下仪表,沈时珍露出了她在外界眼中一贯的笑容。阿九先一步下马车,在下面扶着紧随其后的她。
但见沈时珍闲庭信步地往世安堂内走去,霎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阿九跟在旁边,朴素的装扮更衬出沈时珍的美艳。
今日来者甚多,却都纷纷自觉地排起了一条长龙。
大堂用帘子隔开,沈时珍坐在帘子里边,求诊之人便一个个掀帘而入,秩序井然,且不聒不噪。
“你得的是历节风,需服用牛膝、桃仁、黄岑、白术与当归,再以楂果汤做药引服用。一定要记得,服药期间,切勿饮酒,食动物内脏,可少食猪肉……”
“不过普通风寒,不必担心。回去煮碗姜汤,再加入适量红糖,每日热服一次,服后盖被取汗即可……”
“……”
照这般已经连续诊了一个多时辰,沈时珍累到不行,却还是坚持摸脉。阿九在一旁默默帮忙,却时不时询问她是否要先停下来休息会儿。
她探头扫了眼外边的长龙,摇摇头,轻声道:“休息就来不及了,还有很多人呢……下一个!”
如此,阿九只得作罢。
临近午时,求诊之人已经少了许多,终于到了最后一人,却是进来一位衣衫褴褛的老者。
老者是一路咳嗽着进来的,步伐蹒跚,看起来连站都站不稳,他几乎是摔倒在椅子上,狼狈不堪。
阿九赶忙上去扶稳老者,却发现老者眼中灰蒙蒙的,似是结了一层翳,于是转头瞧了一眼沈时珍。
老者一落座,便轻笑了两声,嗓音是无比苍老沙哑,如同一把拉坏了的二胡:“可是沈大夫吗?”
“老人家可是觉得身体有哪里不适?”
对于长者,沈时珍一般都比较敬重。
“咳嗽呀,经常咳,咳到睡不着。”老者说着,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般,捂着嘴,连连大咳了起来,五官皱到一起,看上去异常难受。
眼尖瞥到了什么,沈时珍眉目一锁,却是让老者伸出手来。
宽厚的大掌上,除了遍布交纵的掌纹外,一摊殷红的血迹格外醒目。沈时珍怔然,下一刻毫不顾忌污秽之物,一把将老者的手抓上前一些,搭上其脉搏。
阿九默默取来布,候在一旁,在沈时珍诊完脉之后,替老者擦了擦手。
“如何沈大夫?”
老者侧着脸,使得耳朵更好地听见沈时珍的说话声。
然而沈时珍久久都未开口,老者便叹了一口气,又道:“我这病啊,看了许多医馆,都说治不好。我老伴去得早,儿子儿媳嫌我是累赘,咳咳咳……他们将我赶了出来,可我不甘心就这样死在大街上啊,都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想好好活着啊……咳咳咳,咳咳咳……”
他眼里似是氤了泪水,本就结了翳的眸子看上去亮晶晶的,连身体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沈时珍本想说“这是肺痨,拖得时间太久,已经回天乏术了。”可这句话在听到老者说自己还想好好活着时,瞬间便卡在了喉咙,说不出口。
而她几乎是想都不想就改了口:“有得治!”
“什么?”
“这病还有得治!”沈时珍站了起来,信誓旦旦道:“老人家,您放心吧,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真的?”老者抖抖索索地一道站起,个子却还是矮了沈时珍半个头。
“自然是真的。”沈时珍抬手召来下人,吩咐道:“带这位老人家去偏房暂且住着。”
“沈大夫!”老者目不能视,只得扶着桌子找方位,最终“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跪在沈时珍面前,表情是无比的动容,声泪俱下道:“沈大夫的大恩大德,老头子我无以为报,愿来世为大夫你做牛做马,任劳任怨啊!”
沈时珍吓了一跳,急忙绕过桌子将老者从地上扶了起来,宽声安慰:“您言重了,我们行医的,自然是讲究医者仁心,治病救人。”她摆摆手,让下人过来扶着老者,又道:“您且先去偏房住着,待我写一道药方,再命人去煎。”
“好好好,咳咳咳……”老者连连点头,转身随着下人离开,口中还不住呢喃着:“真是个大好人啊……”
沈时珍就这么站着看老者缓缓离去的背影,眉目始终蹙起,神色有些复杂。
“小姐……”阿九大抵是看出了什么,走到沈时珍身后,小声唤她,正欲开口,便听李时珍沉沉说道:“那个老人得的是肺痨,而且已经有许多时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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